电梯门缓缓打开,李言和一大帮人跟在顾琛身后走出,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文件夹,跟着顾琛的步伐,踏进这一层的部门。
顾琛一从香江回来就马不停蹄去实地考察了一家计划收购的公司,折腾了两天才回上海。
“这家的收购计划暂且搁置,他们的盈利能力太弱了,风控还不如不做,这么个赔钱玩意还敢狮子大开口,你去告诉他们,把价钱压一半,否则就等着破产清算吧。”
“是。陆总那边已经把球场接手过去了,香江政府一听说是他接手就准备把地要回来了,他们还想逼陆家自己出资改建成招商地,陆总这次可能要出出血了。”
顾琛迈着腿从员工中大步走过去,听着员工们的问好声只略略点头,抿紧的嘴角轻微扯出一个狡猾的弧度。
“陆契□□出身,他家里早年和政府结那么多仇,就算我帮着把他一点点洗白了,政府里那群老头还不是恨不得找着机会就去咬他一口,他自己不守信用还和我耍花招,出出血是应该的。记着,政府一旦准备招商就去把所有地盘给我圈下来,所有外资都由我们来经销,真想看看他发现自己白白花钱建的招商地上全是我顾琛的产业时脸色会难看成什么样子。”
随行人员和李言都不同程度地笑起来,李言半开玩笑说:
“顾总,这恐怕不太厚道吧?”
“商场上的厚道,是在双方实力相当时才成立的规则,他还是先把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都清算了再来和我谈吧。”
顾琛脚步停下,走向顾氏最近新入职的一名员工,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到她胸前崭新锃亮的铭牌上。
“顾总好。”
她的微笑职业而礼貌,姿态落落大方,和那晚坐在陈道情面前发牌的荷官一模一样,只是铭牌上的职位由“荷官”转为了“部门经理”。
李言立于一旁,听着顾琛和她简短地问候交流,就在当时赌局结束后的那晚,她就由他们的人护送回了上海,在陆契那儿待了这么久,基本任务完成后是该回来了,与她同时落地上海的,还有赌场的不少幕后消息。
他的视线在礼节性淡笑的顾琛和眼中闪着亮光的女人之间来回,再过不久,她就会升职,接手新建于香江的顾氏产业的业务吧,反正股份是跑不了了。
其实他跟了顾总这么久心里还是清楚的,顾总对外杀伐果断,无往不利,对内倒是很好,升职加薪给股份从来不落下,即使自己姐姐一直吐槽这份工作休假少,事儿多,顾总又时不时发脾气,李言还是没辞职。
一方面钱多,这年头十六薪的工作上哪儿找啊?!一方面……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自从陈先生来了,顾总有什么气都冲着他撒,自己受的罪着实被吸了不少过去……
李言在心里敲着木鱼,陈先生对不住了……但愿有一天顾总能被你感化吧……
“李言?李言?李言!?”
李言突然从冥想中惊醒过来,被旁边人凑到耳边低声:“顾总让你进去呢!”说着他就被推进了办公室,顾琛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脸狐疑。
“在想什么?拿着我的工资又在走神?”
“没什么,我只是不太理解,顾总您当时本来就是计划让赌局输掉的,为什么陈先生输了您又……”
“对他发火?”顾琛拿着一支刚笔,漫不经心地敲着陈道情送他的那盆盆栽,“因为他太可疑了,明明说自己没进过赌场,却能看出我们的人换牌的手法,她毕竟是清算中少数留下来的那个人的人,手法连我有时都很难察觉出来,他一个发着烧的人又怎么能看出来?”
透过遒劲翠绿的松枝,顾琛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出那晚霓虹灯光下陈道情的脸,又红又烫,被自己拽疼了还不肯说实话……他接过客吗?
在那种地方谋生,怎么可能没接过?那想来就是他客人教给他的了……
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出来的杂草,自己当时怎么会觉得他像林寒枝呢?
“嘭——”钢笔被他随意投掷到桌上,顾琛向后仰倒在座椅里,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其实……陈先生说不定就是眼力好,有品味,不然怎么会对顾总您一见钟情?换的那个饮水机也比以前的好用,您看这盆盆栽也很……”
顾琛斜睨了李言一眼,想为陈道情说点好话的后者立马识相闭上了嘴。
“他收买你了?尽为他说好话。”
李言赶紧摆手,硬着头皮辩解:“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秘书室的人都说这盆盆栽好看,比之前……”
“行了,李言,作为我的秘书,你是成天都忙着和公司的人八卦吗?有这时间不如去工作。”
呵呵,呵呵……李言僵硬着弯起嘴角说“是是是”,把刚才对顾琛的称赞都收了回来。
“嗯……”顾琛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多看了盆栽两眼。
“陆契之后应该会反应过来,你派两个人去保护他吧,经纪人跑了自己还发着烧……让他们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死了。那个姓唐的现在在干什么?之前让你查的查出来了吗?”
“嗯,唐念卿应该是用了顾……那位的卡进酒店的,走的贵宾通道,没被我们的人发现,现在他在到处联系律师,可能是想要通过起诉拿回他想要的东西。”
顾琛的眼眸暗下来,死死盯着桌面上的咖啡杯。
“哼,还真不管他的艺人了……你去红圈知会一声,任何人都不准接他的单子,想要一个死人的东西……自己到地下去找他拿吧。”
李言窥探着顾琛的神色,在那位的事情上顾琛从来不会做出任何让步,更何况唐念卿是真轴,说不让步还真一点不让,被雪藏这些年也没回心转意服个软,陈先生夹在中间……是真难做人啊……
敞开的窗口间,一片雪从高楼大厦的背景中悄然飘进,在暖气中漂浮,落在顾琛的手上,只一瞬,便化作水汽,渗进他的皮肤内里,有轻微的凉意。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窗外望去,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一开始只是细沙般的雪雾,随后鹅毛状的雪片悉悉索索从天而降,暴雪降到了身在不会下雪的香江的陆契身上,扎人的雪刺进他的身体,流出他为“赢过”顾琛付出代价的鲜血,这股鲜血又蜿蜒到在四芜复工拍戏的陈道情身上。
“周导,我有个疑问……”
“周导,这段戏可以改一下吗?”
“周导,我觉得阿奇的人物动机有点奇怪……”
……
周行眼窝深陷,黑眼圈严重,陈道情这个新人年龄不大,问题倒是挺多,复工这半个月来常常找他探讨剧本,给的建议还都挺实用的,只是……
他咳嗽两声,止住还穿着单薄衣服立在寒风中的陈道情。
“等等,等等,小道情啊,你先穿件衣服,发烧才好别又冻坏了。”
陈道情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却闪着认真的光,听了周行的话才反应过来似的穿上宋言递过来的厚衣服,和周行一人一个小马扎,蹲在监视器前聊起剧本来。
他们探讨的是刚刚拍完的一场戏,男二阿奇与每天都去打临时工的阿华和阿兮不同,他是典型的“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他常常做完一天的工拿到钱后就去网吧打游戏,等到没钱了就又去打工,如此反复,在听说有条赚钱的捷径后就想去试试,这场戏是阿奇找阿华和阿兮两人在路边喝酒,探讨这条“捷径”能不能走。
饰演阿奇的是一位文艺片导演常用的演员,演起这种角色来不费吹灰之力,把那种为了钱挺然走险的盲目自信劲儿演得满满当当的,他也坐在一边,听着陈道情的话不以为然。
“周导,我觉得阿奇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全然自信的。”
“哦?你说说看。”
“阿奇他作为一个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做各种生意,这些人的下场大多惨烈,他无法融入到这种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存在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所以他的人生宗旨就是活一天是一天,他不敢学那些人冒险,又不甘做零工拿微薄的工资,只能沉溺于虚拟世界中,在游戏世界中听别人的赞美和吹捧,可一旦钱用完了他就要回到现实,这种过山车一样的落差太大,”
陈道情拿着剧本,指着上面的台词给周行看,神情严肃认真。
“当他找阿华和我坦白自己想要去挣一笔‘快钱’的时候,他不应该‘自信满满地笑’,他应该有一种预感,预感到自己可能死,可能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他内心深处是恐惧和迷茫,我想,他也许把这次喝酒当成了临别酒,所以我想和编剧陈沉老师讨论一下,台词上能不能给阿奇改动一下?”
饰演阿奇的演员和周行闻言沉思,在他们之前定义这个角色时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对,这样一改阿奇确实会更饱满立体一点……好!就这样改吧!”
陈道情有些惊异于周行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试探性问道:
“不用和陈老师商量一下吗?拍戏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陈老师……”
“不用不用,他——”面色大喜的周行突然顿住,绕开了这个话题,“陈老师他向来喜欢和导演单独讨论,从来不露面的,我单独和他说就好了。”
饰演阿奇的演员心中一动,适时插进来:“陈老师之前和姚导合作《绿叶》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在圈子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听说就连姚导当时也没见过他真人,都是网上联系呢。”
“谁知道呢?”
周行挑挑眉,已经着手在剧本上涂涂改改,修了一大段台词。
“搞艺术的人不都有怪癖吗,国外有个导演还喜欢拍他爱人的隐私照拿出来当展览呢……改好了!小道情你觉得怎么样?”
陈道情凑过去看看,点点头。
“那麻烦你们三个再拍一遍吧,把阿华叫过来吧!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