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渐褪,如雾般朦胧飘在银月旁边,若即若离,想靠近却顾虑着什么,随风飘远,清辉自黑夜撒落照亮林间一隅。
郎君克制着恰当的距离,怀中抱着名脸色苍白的女娘,女娘蹙眉咬唇,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连昏迷都不安稳。
“阿锦,阿锦……”
司徒幕晃了晃梨锦,试图将她唤醒,奈何这次反噬太过严重。
梨锦只觉浑身软绵绵的,痛到麻木,直逼神魂,少顷,如夏日潭水般温和清透的凉意从额头处缓慢四散开来,清去满身疲惫,到达全身各处。
溪水冲刷着她的灵脉,灵台霎时清明,带走深入骨髓的痛意,起初效果浅淡,后来,反噬的疼痛竟有逐渐褪去的征兆!
月下,司徒幕紧抿着薄唇,额头汗如雨下,看似神情如常,可渐渐褪去的血色出卖了他此刻的情况。
施法的手指正控制不住的颤抖,唯有怀抱女娘的手臂,稳稳当当。
梨锦蹙起的眉头不自觉放松,意识被这抹短暂的舒适带入更深的梦境,疼痛骤然消失,鼻尖依稀能闻见淡淡泠洌,像林间溪水的味道,貌似在哪闻过。
好安心,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司徒幕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未离开半分,等梨锦平缓下来,他才压低声音深呼了口气。
须臾灵力消去大半,许久未曾大幅度抽取灵力,神识深处干涸的灵泉疯狂叫嚣,渴望靠近气息充沛的地方,头次掏空自己,灵脉一时间习惯不了空荡,恢复过来,最短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不过刚好,梨锦醒来后,不会发现自己的异样。
灵力丧失严重的后果轻则,头晕昏厥,重则体质削弱三天,期间与凡人无异。
当然,这只是针对于司徒幕体质的后遗症。
司徒幕意识涣散,清亮半睁的眼眸好似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身子脱力歪靠在身后的树干,而后两眼一黑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梨锦醒来时,对昏迷期间的事情丝毫不知,她一睁眼便是自己卧在他人怀抱的姿势,而且把人当靠枕似的,睡的十分踏实舒坦。
不用想也知道,这只被自己压住的手臂绝对麻了。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脑瓜子的记忆停留在昏迷之前,有种宿醉睡醒的断片头疼,除了不像醉酒,其他哪哪都像。
她清晰记得自己痛晕过去了,为何这次反噬好的如此之快,莫不是熬着熬着,体质变好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身体恍若触电立马弹跳离开三米,和靠着树干的郎君拉开距离。
梨锦蹙眉扶额,使劲晃了晃还未清醒的脑袋,思绪一团浆糊,实在不是思考的好时候。
为了不引起司徒幕的怀疑,她一直都在学习模仿外界,开心,愁恼,调侃……
可模仿终究是模仿,无法带给人真正的感受,好比刚刚,躺在别人怀里的感觉,除了温热的体温,只剩被人突然靠近的不自在,和危机感。
说不清,胸口跳动的也太快了些,素日只有面对敌人时,才会有这种感觉,梨锦直接把这种陌生感觉概括为敌意。
梨锦此刻脑子混乱到一团乱麻,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捋捋,且暂时不能看到司徒幕这张脸,不然,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误会。
长期的孑然一身,她习惯了独自承受。
司徒幕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自己痛到失智,看到他过来,不自觉伸手抓住他的呢?
于是,司徒醒来后便是这样一番情况,朦胧迷糊的睡意还未散尽,脑袋空空,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空落落的掌心,保持这个姿势停顿反应,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得出梨锦已脱离他的怀抱,不见踪影的结果。
本来尚未回神的思绪猛地清醒,瞳眸睁大,心道不好。
回来的途中,梨锦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石子,默默回忆睁眼发生的画面。
按照凡人的话本子来说,这算亲人与亲人之间表达关怀的方式。
所以,一定是自己昏迷时间太久,吓到阿幕了,而那股砰砰的异样,应是自己不习惯与人太近的缘故。
越想越深,好麻烦。
想此,梨锦支吾一声,望天长叹,而后马上低首伸手微微使劲拍了拍脸颊,试图找回几分清醒。
罢了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破阵。
发生到现在,察觉到某处不对劲,梨锦拍脸的动作幅度渐渐慢下,陷入思考,意识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方子寻进不来念境。
若推测,唯一可能便是,他是修者。
修者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会有属于自己领域,称境,所以有境的人,通常会被精怪刻在骨子里的反抗,比如她这个半死不活的愿灵,也是精怪的一种。
目前只是推测,毕竟那家伙那么傻,哪哪都看不出像藏着底的样子。
不知不觉走到树木前,梨锦瞧着地上遗落的外衫,周围却不见熟悉的影子,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被袭击了?”女娘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挠头,一边继续寻找,不过片刻,便将方子寻的事忘到脑后。
周遭灌木枯萎,枝叶焉巴巴地耷拉下来,树木葱绿的叶子伴随一阵冷风晃了晃黯淡无光,萧瑟凄凉,与之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天差地别。
梨锦朝前迈出两步,如同发觉背后有什么,须臾停下步伐,眨了眨眼睛,似有所觉地转身。
入目的是青年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眼底焦急的情绪还未来得及敛下,不似作假。
起初,司徒幕确实害怕深藏已久的情愫被她发现,将附近周围一带全都找了一遍,向她辩解,结果找着找着,这抹情绪慢慢转变为担心她反噬复发,倒在某片林子。
反噬严重的画面清晰地在脑海回放,每想一分,脸色血色跟着褪去一分,惶惶不安。
梨锦看到他时,首先注意到司徒幕的状态,不知是何缘故,看起来竟还要虚弱几分。
满脑子找好的解释,在看到青年虚弱的面孔后,到嘴的话变成了:“你怎么回事,我不过昏迷几个时辰,为何会如此?!”
“这念境莫不是暗藏玄机。”
有一句话算是歪打正着,的确有玄机,但不是危险。
司徒幕捂住胸口,压□□内剩余不适,不自禁心想。
不能让阿锦知道,她会相助他人,但却不喜别人贸然干涉自己。
别人可以欠她人情,但她绝不可以欠别人人情。
“我见到了竺拂弦。”
梨锦絮絮叨叨念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结果,瞬间,一句话,掀翻了所有。
空气陡然陷入安静,枯叶飘落,带起窸窣动静。
梨锦有些不敢置信,她兀自发出轻笑,眼睛波澜不惊,语气冷静到极致,“你说你看到了谁。”
曾经的主人,逝去的旧人,相逢竟是如今一番场面。
简直令人嗤笑。
司徒幕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梨锦,把如何相逢,凉亭中所发生的一切,除却灵力一事,知无不言。
从得知的惊愕,到预料中的了然麻木,梨锦确定了一件事,竺听澜不可能劝动。
“既如此,抓紧解念吧。”
话毕,梨锦抖了抖衣袖,捋平褶皱,干脆转身,云淡风轻的模样挡去一切探究的欲望,看不清也看不透她此刻想法。
良久,直到梨锦走出五米距离,司徒幕查探未果,堪堪回神,两步做一步,跟上梨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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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微生砚心结在于沈素玉去赴了赏花之约,如果没见陈淑,不至于沦落如此境地。”
梨锦左顾右盼,手上掐诀动作未停,微生砚所在位置逐渐化为虚影,一缕白烟寥寥四散。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司徒幕察觉到周遭时间流速正在减缓,梨锦闭眼一瞬,眼神陡然凌厉,冰冷淡漠,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目光宛若刀剑,寒凉刺骨,仿佛洞穿人心,任何秘密在她眼中无所遁形,“浮世万般,一念千结,听凭吾引,寒雾皆散!”
话音刚落,眼前画面发生变化,山庙,树林一切扭曲在一起,时间回溯到沈素玉去见陈淑的那一幕。
念境中忽然飘起海棠花瓣,纷扬而落,刹那间月下花前,落英缤纷,花叶迷眼。
花瓣轻落,司徒幕不自禁侧首去看身边的梨锦,奈何海棠数量渐多,视线朦胧,只能看见她小半下巴,他却不以为意,心底默默想道,太像了。
像极了十几年前的一幕。
梨锦大概已经记不清了,司徒幕不如她忘性大,觉着自己也许会终身难忘。
开春的温度混杂着冰雪初融,冰冷入骨,他昏迷卧病,感受到了冰冷尘世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梨锦兀自向前走到沈素玉背后,素手一挥,瞬间窈窕的身影不见踪迹,她刚要喊司徒幕交代计划,谁料,回眸便是他呆滞出神的模样。
古典秀雅的远山眉往眉心拧去,好似两座小山堆叠靠拢。
梨锦霎时心头窝火,没忍住脾气朝他一吼:“发什么呆呢?!”
在念境干正事还敢发呆,活腻了?
陡然遭到一声怒吼,飘远的思绪争先恐后地回笼,司徒幕下意识抖了一激灵,懵圈几秒后迅速调整。
难得见他露出除了古板之外的情绪,有点可怜好笑。
梨锦到嘴的训斥一下哽在喉咙,不知如何是好,她选择沉默。
气氛安静一刻,柔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陈淑此时应在和村民串通一气,我去当祭祀的新娘,设法进庙里面,你藏在暗处,见机行事接应我。”
话毕,像为了向他说明缘由,梨锦施了个简单的追踪术,扔向山顶青瓦所在。
萤火光球如同流星坠落,拖尾带着细闪尘沙,不到青瓦一里处,突然停住被狠狠弹开,光团散成粉末,一切归于平静。
似有某种屏障严严实实笼罩,将庙宇与外界相隔。
梨锦下巴微扬,对此早有预料:“微生砚的视角进不去,目测只有这一个办法,问题绝对在那里面。”
司徒幕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盏茶,梨锦打起哈欠,正要催促,郎君终于抬眸:“可以,但诱饵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