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深谷内。

曲舟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卿卿，你怎么来了。”

曲卿转过身，微微颔首，“见过父亲，见过两位长老。”

“恰好在附近，便来了。”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曲舟，气息不稳，呼吸之中还有一些阻塞，定是受了不少重伤，曲舟已是渡劫期，一曲秋水的功法大成，魔族人能将他伤到这种程度，想必花了许多手段。

她在打量曲舟，那三人也在打量她，不过二十，竟然已经元婴修为，一身气势内敛平稳，他们不可谓不震惊。

藏香目光有些复杂，阿云若能瞧见她这般模样，倒也不会担心了。

曲舟拦过自己的女儿，眼里有欣慰，“卿卿啊卿卿，真是长大了。”仔细一算，她五岁上剑锋山，十六岁下山见了一面，随后至今才又见了一面，聚少离多，总归还是有所遗憾。

曲卿微微勾起唇角，“在外历练，自然是要长大的。”

他们闲聊之际，朱锦音冰冷的嗓音传来，“你们叙旧，是不是该寻个好场合？”

曲舟看她，“抱歉抱歉，情之所致，你若能与你姐姐相见，也会是这般情形。”

“你！”

朱锦音沉下脸。

曲卿微微抬起眉梢，父亲似乎知道不少朱锦玥的事情。

朱锦音：“夜不天，你还在等什么？莫要坏了母亲的大计，杀了他们。”

夜不天堂堂魔族长老，身份超然，纵使是和妖族合作，也断然没有听令于妖族的道理，朱锦音命令似的语气让他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没有动作。

曲卿：“朱锦音，你当真以为，统一人族妖族，是你区区朱雀妖族能做到的？”

朱锦音猛然看向她，曲舟三人也是怔然，朱雀妖族居然是这个打算，未免荒谬，连人族自己都不敢说要统一东陆。

曲卿神色平和地看向她，“你母亲所谓的大计有多荒唐，你猜不到？还是你真的以为，你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蠢笨的人？”

朱锦音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曲卿：“你母亲用复活朱锦玥的名头，命你四处寻找可容纳强悍力量的身体，甚至男女，人妖不忌。可这具身体，不是为朱锦玥准备的，是为了她自己。”

她缓缓说出让众人惊愕的话语。

朱锦音不明白她的意思，“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曲卿注目，眼里闪过一丝悲悯，“你可知，你姐姐是如何死去的？”

“难道不是云渊那个负心汉杀了她！”朱锦音咬牙切齿。

“是你母亲。”曲卿摇了摇头。

朱锦音觉得可笑，“小丫头，差点被你唬住了，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杀我的亲生姐姐？”

“她还会杀了你。”曲卿叹气。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曲卿。

以这样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是曲卿的做法，所以，她说的都是真话。

大约五百年前，清绝子下凡间历练，干过几趟阴差的活，送了不少孤魂去往黄泉路。但他在黄泉路上总是看到一个如火焰一般的女子驻足等待，于是上前询问。

那女子便是朱锦玥，她在那里等了三百年，她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来，她便拜托清绝子去帮她看一看，那个人究竟怎么样了，她自然也将她的故事都说给了清绝子听。

她一生顺遂，在朱雀妖族的宠爱之下长大，八百年前，魔族在东陆作乱之际，她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被出门游历的云渊当作普通妖兽给契约了，两人相伴游历，打打闹闹，最终坠入爱河，自此结为伴侣，恩爱非常，甚至定下誓言，一人死去，另一人绝不独活。

可他们没想到温馨的日子会那么短暂，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如此反对，她请求母亲放她离开，自愿废去一身修为，不带走朱雀妖族一丝秘学，可她从不曾想过，母亲原来只当她是一个容器，她的母亲，要夺走的是她的身体和命数。

她死了，死在了她母亲的手下，云渊为了让她的身体不被她母亲占据，所以将她的身体挫骨扬灰。

而云渊究竟结果如何，曲卿并不知道，因为清绝子讲到这时，只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曲卿讲话时的语气总是平平淡淡，温温和和的，可这样的语气诉说了那样一个故事，更添悲凉。

忽然，暗处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曲卿侧眸望去，那人额间的白鹤印隐隐发出亮光，是驭兽宗羽涅真君，他身边还有那个陌生的少年郎。

羽涅似乎并不需要曲卿回答，因为他已经相信了，他这么多年始终不懂，为什么师兄会突然与朱锦玥反目，甚至将对方挫骨扬灰，而自己却灰飞烟灭，明明是两个格外恩爱，让人艳羡的人。

羽涅：“朱锦音，我师兄早就死了，灰飞烟灭，相比你姐姐的挫骨扬灰，又能好到那里去呢。”

他看着朱锦音，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情感，似是叹惜，似是痛苦，又似是疲惫。

朱锦音呆呆地不敢相信，半响，她转过身朝身后的红袍人问道，“长老，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你看着我说话！”

那红袍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叹息道，“二小姐，朱雀需要一个强大的妖王。”言下之意是承认了。

一瞬间，朱锦音觉得仿佛是千里之外的海水倒灌进来了，海水挤满她的胸腔口鼻，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这世界，竟然如此荒谬可笑。

此刻，她才知道曲卿那句还会杀了你究竟有多真，她在南海找寻了多年，却始终没有找到一具让母亲满意的身体，如今放眼整个南海，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适合了，她与朱锦玥是双生子，虽然她天赋血脉不及朱锦玥，可到底也不差。

曲卿垂下眼眸，这一切都是她在路上才想明白的，抽取地运与天运，若是复活朱锦玥，远不需做到这种程度，可若是想要统一人族与妖族，光凭这些，又远远不够。

深谷里的风似乎更凉了，丝丝透骨。

一旁的夜不天看足了好戏，哈哈一笑，“没想到啊没想到，朱雀妖王的心思被你这个小丫头给说破了。”

“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朱锦音逃不掉的，你们也是。”

曲卿：“我不逃。”

夜不天顿了一下，“哦？”

曲卿：“我要杀你！”她蓦然睁眼，杀气凛然。

“就凭你？”夜不天嗤笑。

“是凭我们！”

突然，数道身影从黑暗中飞出，是那些被天基石引来的各方道友。

“真以为你们在南海肆虐，乱杀无辜，杀的都是无名之辈，背后无人吗？”

“东陆，还轮不到你们这些邪魔放肆！”

“妖女，还我天运来！”

“纳命来！”

这些修士大多数都是元婴期化神期的高手，魔族人与妖族人不得不倾巢而出。

顿时，深谷之内灵气纵横，刀光剑影，飞沙走石。

曲卿扫了一眼来人，感到有些奇怪，雪初晴和曲含辛都在，怎么楚莫和慕容枫两人不见踪影。思索之间，她剑招婉转，杀掉一众扑上来的魔族，剑剑凌厉，招招变幻莫测，似虚非实，叫旁人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忽而，深谷上方乌云遮去了日光，天一下子就昏暗下来了，这深谷也更加冰凉。

曲卿蓦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自上而下，须弥之间，她身影隐去，再出现，已经是百米开外，旁人惊愕，移形换影！

而她方才所站的地方，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一身华服，容颜妖艳，眼尾处勾勒了与朱锦音别无二致的红纹，如火焰般灼烧，气势骇人威严。

“朱雀妖王！”

不少人能感受到自己与这位朱雀妖王有种牵引的感觉，这是因为他们的天运被朱雀妖王夺走了一部分，正萦绕在她身上。

朱雀妖王面无表情地望向曲卿，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浑厚，那是一种苍老的感觉，“小丫头，你知道得很多，可你还是算错了。”

曲卿抬眸定定望向她，“是么。”

“我不会杀锦音...”听到这句话的朱锦音眸光隐隐发亮，然而下一句话却让她再次心如死灰，“我会杀你，因为你的身体，比她更为适合！”

曲卿神色没有波澜，似乎那个要被杀的不是她自己，其余人观她脸色，心里暗暗惊诧，曲舟的这个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处事不惊，心性实属可嘉。

曲舟拦在她面前，“放肆，你当我是死的吗？”

朱雀妖王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眼神睥睨狂傲，“多亏了他们的天运，我已是飞升期，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些被夺走天运的修士自然愤怒非常，可同时他们也忌惮于朱雀妖王此刻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曲卿轻轻拍了拍曲舟的肩膀，从他身后走出，嗓音平淡沉静，“你大限已至，却凭借掠夺他人天运活到现在，手中鲜血成河，因果轮回，你不会有好下场。”

朱雀妖王对所谓的因果嗤之以鼻，“我早就不信因果了！”

“砰！”

一声爆破声突兀响起，曲卿应声望去，微微凝眉，这是火器子的声音，难不成徐天欢就在附近。

她隐隐约约听见几道低语，“有人闯到那边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位可不是凡人，谁闯进去谁没命。”

“这不是怕惹怒了那位，我们也跟着遭殃吗？”

“......”

曲卿眉间的担忧深了，那边究竟有什么，会让魔族人如此忌惮，不是凡人，难不成还能是仙人。

——————

而另一边，的确是曲卿所想的徐天欢和第五沧泽两人。

两人并没有众人担心的那样遇到危险，他们在南海边徘徊许久找不准回去的路，干脆就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当他们发现许多人都往一个方向去时，便一路跟着，直到落入了这座宫殿。

这座宫殿有数十间一模一样的殿堂，有上百上千条相似的过道和隧道，要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追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最后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

幸运的是，他们也没有遇到妖族人或魔族人，只是一直在隧道里打转，迷迷糊糊走了好几天都找不到路，最终，他们只能用火器子开路，是的，开路，曲卿他们听到的火器子的声音其实都是在开路。

幸好这宫殿上的山体足够结实，不然他们就得被活埋了。

“砰！”

火器子爆炸后，过道的墙哗啦啦散了一地，烟灰也充满了整个过道。

“咳咳！咳咳咳！”第五沧泽拼命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你这次没找准角度。”

徐天欢扇了扇灰尘，“小失误小失误。”

待尘烟散去，他看到炸出的洞里溢出柔和的日光时，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急匆匆地爬了过去，“总算找到出口了！”

第五沧泽才把喉咙里涌动的痒意忍下，就见徐天欢麻溜地从洞里钻出去了，他没忍住又咳嗽了两下，才跟着爬过去。

“徐天欢？”

他爬过来，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左顾右盼一圈，没见到徐天欢，有些疑惑。

这是一个深谷，不大，上面只隐约洒下一些日光，但也照亮了整个深谷。

“唔唔唔呃呃！”

第五沧泽听见声音，猛然抬起头。

山石峭壁之上，有一人捏着徐天欢的脖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白衣胜雪，脸庞俊美无暇，眼里却犹如一口深井，无波无情。

第五沧泽隐隐觉得这种眼神有些熟悉，他似乎在谁的身上也见过相似的眼神，那么冰冷，那么无情，就好像，他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值得内心泛起波澜的蝼蚁。

徐天欢被捏着脖子，涨红了脸，死命挣扎，但捏住他脖子的手仿佛铁筑的一般，坚硬无比，任他再如何挣扎也没有一丝松懈和晃动。

“救...我...”他眼睛向下瞟，见第五沧泽还在原地发呆，顿时有些气短。

第五沧泽回神，连忙拿出离落弓，拉弓满月，对准了那白衣人，大声厉喝，“放开他！”

白衣人不言不语，眼神还是那样无波无情，周身气势却陡然变得凌厉，他似乎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