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檀惊蛰派人打听到了尹陶的住址,前去尹府拜会。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同去的还有邢文赫。
没想到刚到尹府的门口,二人便被小厮驱赶,“走开走开,我家老爷今天不见客。”
吃了闭门羹的邢文赫面色有些难看,“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有重要事情找你家老爷,你最好还是让我们进去,误了大事你担待不起。”
听闻这话,小厮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更为嚣张,“我管你是谁,你就算是天王老爷今天也不让进,赶紧走,免得讨打。”
邢文赫撸胳膊挽袖子,“唉你这人怎么这样……”
“等等。”檀惊蛰冷冷出声制止。
他看向那位小厮,递了一张纸条,“不进也罢,你把这个交给你家老爷。”说着檀惊蛰便转身离去。
“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邢文赫不解地跟上。
然而檀惊蛰唇角微微上扬,并没有回答。他颇为悠闲地走向了十几米开外的茶棚,之后找一个干净位置坐下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才那尹府小厮忽然出现在茶棚附近,眼睛焦急地四处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看见檀惊蛰,忽然长出一口气。
“公子,您在这呢,可让我一顿好找,我家老爷这就请您过去呢。”
檀惊蛰用茶盖轻轻撇着茶沫,“你家老爷今天不是不见客吗?”
小厮讪笑了两声,“公子莫怪,老爷这两日身体不适不想见人,也是老爷吩咐小的这么说的,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檀惊蛰笑了一下,也不难为人,“既然这样,那便带路吧。”
两人重回尹府,路上邢文赫对对方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啧啧称奇,压低声音问檀惊蛰,“大人,你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啊?”
檀惊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眉宇间一片霜寒,“我只是告诉了对方,那个员外郎死亡的真相。”
*
檀惊蛰踏进尹府,没想到曾为朝廷大员的尹家却可以称得上清贫。只有三两下人,连屋舍也十分简陋。
尹陶正在院中一石椅上独坐,看到檀惊蛰便开门见山地说了,“你那个纸条是什么意思?”
此前听小厮的禀报,尹陶本想闭门谢客,但出于好奇,他接过了那张递来的纸条,接着便大惊失色。
上面清晰的写着:“员外郎死因并非意外走水,而是死后焚尸。”
尹陶看着檀惊蛰,目光充满防备,但拿着纸条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檀惊蛰如实讲述了昨日在城外松山岭的发现。尹陶默不作声地听完,不发一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良久,他警惕地盯着檀惊蛰问道。
“为枉死者伸冤之人。”檀惊蛰平静与他对视。
尹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听我的,不要再继续追查此事。”
檀惊蛰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的含义,对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是碍于一些原因不敢讲出来。并且此案凶险,他奉劝自己不要牵涉其中。
“尹大人心中有事,何妨告知一二?”檀惊蛰凤目微抬。
然而尹陶沉默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凉风吹过院子,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
半晌,檀惊蛰没再逼问,他只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但如果您日后想起来有什么想要告知的,我在馆驿随时恭候。”
说着便转身离去。
看着檀惊蛰离去的背影,尹陶脸上一片愁云惨雾。
*
灵引感觉自己深处一片漆黑的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阴惨惨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落在地上,凉风一吹,树影摇晃,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像是一场鬼魅的盛大狂欢。
灵引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到这来。
树林幽深茂密,灵引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一会儿身上便已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终于,前方的光线忽然明亮起来,树丛之外,隐约可见一片开阔的空地。走近了,灵引才看到,这竟然是一个很大的水潭。
平静的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在黑暗中显得炫目而诡异。
忽然,只听接连不断的“哗啦”声响起,水潭的中心突然漾开了一圈涟漪。而后水潭中心的浪花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在阴暗的水底,游荡着、挣扎着,像要挣脱束缚一般在周围溅起剧烈的水花。
灵引直视那沸腾般的水面,心跳也随着那呼之欲出的东西越来越快。
终于,一个黑色的阴影突破了水面,之后直直钻出来,矗立在了幽暗的水潭之中。
那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湿漉漉的人,他身上还滴着水,之后迈着极为僵硬的步子一点点像岸边走来。每走一步,便离灵引更近一点。
灵引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试图挣扎,可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还在滴水的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不到五米,灵引甚至能感受到那仿佛来自幽冥的寒意和其周身散发出来的鱼腥味,但奇怪的是,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就像隔着一层迷雾一般,难以分辨对方的面孔。
而那个人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灵引甚至已经想象出了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样子。
忽然,那个模糊的脸上忽然传来了声音,是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灵引努力分辨,对方说的像是“……有……鱼。”
水潭中有鱼?
灵引下意识地向水中看去,然而水面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待到他想要仔细观察时,周围的景象忽然抽离,灵引感觉脑海一阵眩晕,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檀惊蛰有些担忧的眉眼。
灵引缓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指拂去额头上那层微微的薄汗。
“魇住了?”檀惊蛰问。
灵引向他解释了那个梦。
“我看见那个湿漉漉的人向我走近。拼命地说着什么,但是我不确定我是否听清。”
灵引皱眉,依然在回忆梦中那神秘的字句。
檀惊蛰安慰道:“做梦而已,不用想太多,也许是这几日身体虚弱,多休息便是。”
灵引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看着床边的人,他下意识想问一下对方今天都有什么收获。
然而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就在床头的地面上,好像一滩深色的东西。
灵引心中一惊,撑起上身,这才看见就在檀惊蛰的脚边,地上不知何时积了一汪水。
*
灵引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试探性地问檀惊蛰,“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檀惊蛰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灵引为何由此疑问,但很快他便看到了地上的水。
二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沉默片刻,檀惊蛰道,“出于安全考虑,这两天你睡我房间。”
灵引杏核一般的眼睛睁大,似乎有些意外,但终是没有拒绝。
当晚睡前,灵引搬到了檀惊蛰的卧房里。
下人在卧房靠近门边的墙壁旁添置了一张木制的窄床,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檀惊蛰回来时,灵引正静静伏在踏上,疏淡的目光出神地盯着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来了?”檀惊蛰忽然推门而入。
刚刚他在院中练剑,吩咐下人将灵引小心抬到房中,再置办些常用的被褥衣物。他沐浴更衣回来,看到灵引已在屋里。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发梢上有残留的水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流淌至下颌,之后隐没至领口。
灵引有片刻的晃神儿,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檀惊蛰径直往屋里走,将佩剑挂在墙上,不一会儿在屏风后换好了寝衣。
出来时,抬眼看了眼灵引,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忽然开口:“如果睡小床不习惯,可以和我一起。”说罢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里面的主卧。
然而灵引稍显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说:“不必了,我在这便好。”
檀惊蛰目光暗了一下,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隐秘的难以描述的情绪。
他蓦地想起之前在安远县的山中茅屋,灵引即使受着伤,也还记得将一半床留给自己。
而这次,对方竟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他走到灵引近前,倾下身子,手撑在对方床边,黑眸深深地盯着塌上之人,“你嫌弃我?”
四目相对,灵引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像个受惊的小鹿:“啊,怎么会?大人想多了……”
话音落下,他随即错开眼,在檀惊蛰的注视下,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泛起一丝淡粉色的红晕。
檀惊蛰心中一荡,不知怎的,之前的窒闷感忽然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那就早点睡吧。”随即熄了油灯,之后翻身上主卧。
一片黑暗中,檀惊蛰的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了微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