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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几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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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迢听见巷子里有人匆匆跑远,但等他走到巷口向里看去时,巷子里黑漆漆一片,早已没了人影。

这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实在是欲盖弥彰。

齐迢站在原地,压了压眼睑,侧脸被路灯阴影所遮掩,情绪未达眸底。

他一向不喜有人偷听。

小男孩抱着篮球啪嗒啪嗒走到他身边,指向临巷口处地板上破损的塑料瓶:“哥哥,这里好像有东西撒啦。”

路灯的光堪堪能照到巷口,齐迢的视线落到绿色碎片上。碎片旁迸散出的透明液体还未干涸,将下面的石砖表面晕成深色。

“嗯。”齐迢撂下眼帘,半晌后才淡淡应声。

他抬手摸了摸小云彬毛茸茸的脑袋顶:“走吧,先送你回家。”

走到巷子最末的便利店,小云彬放下篮球立马就扑到奶奶怀里。

“小皮猴!”云奶奶戴着老花镜,边笑边啐道,“一身汗臭味,赶紧去洗澡。”

“小齐来啦,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坐坐。”

齐迢抱臂靠在门沿,懒散开口:“我等下就走。”

“哎,那小齐你来看下这个。”云奶奶拍了下小孙子的屁股把他赶到二楼,转身颤巍巍摊开本子,“今晚这个账你帮我再算算,看对不对。”

云奶奶坐在桌前,眯眼望着少年弯俯下身,边瞥收银机屏、边在账本上落笔。

“对,在这页后头,日期就写今天,2014年8月18日。”

“这一到晚上光线就暗,字就算你帮我调到最大,还是看不清呐。”

“而且这电子的东西虽然方便,但每天不用账本自己算算啊计计啊,心里啊。”云奶奶指指胸口蹙眉,“慌得很。”

齐迢漫不经心地听云奶奶絮叨,也没搭腔。只是落笔的字体虽遒劲,但都故意写得很大。

倏然,他笔尖轻微一滞。

“写完了?”云奶奶见少年忽地停顿住,便凑上去瞟了眼。

男生刚在纸页上写下“超能洗洁精2L大瓶装”几个字。

“噢,这单你不用对屏幕了,我记得很清楚。九块九,小齐你写上就行。”

“洗洁精?”齐迢淡淡重复了一遍。

“对啊,一个漂亮小姑娘买的。”云奶奶笑眯眯地说,“怎么了?”

齐迢颀长的手指夹着笔随意转了圈,眸色清沉,没立刻回答云奶奶的问题。接着他垂下眼睫,从上到下快速过遍数字,在末尾写了个合计值。

“没事。”

***

大学夜市人声鼎沸,戚时久跑到一半,才蓦地反应过来塑料袋被她砸在了巷子里。思前想后又怕那两人还在原地,她实在是不敢折返回去。

毕竟是她理亏。

“妈的。”戚时久烦躁阖眼,暗骂一声,只好就近在夜市的便利店买了瓶新的。

“同学!同学!”戚时久刚买完洗洁精,正推开玻璃门,便听到有男生喊她。

门外夏风热浪瞬息袭来,戚时久有些烦躁,循声眺去,发现是下午和齐迢一起在教学楼等她的男生。

说实话,她现在根本没心情应付任何人,戚时久蹙了蹙眉,只想速战速决。

“好巧,你来买东西啊?”封邈并没发现女生的情绪,眼睛蹭亮地往她身前凑。

戚时久轻闷地“嗯”了一声,没再搭话。

封邈这才隐约察觉到女生兴趣缺缺,他腼腆地挠挠头:“你要回齐叔叔那里吗?夜市这边人多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戚时久刚想拒绝,却看到封邈朝她身后的方向兴奋地招手:“齐迢!这里!”

“……”戚时久转身提腿就想走。

没想到封邈直接三步并两步跑上去,勾肩搭背把男生往这个方向带,让戚时久连想装没看见都没法。

戚时久心里顿然有一万句脏话想骂,却只能硬生生压下火气,下意识把手上的塑料袋往后藏了藏。

“你小子晚上跑哪去了?喊你打球也不理。这大晚上的,还让家里客人单独出来买东西,啊?”

封邈边走边踮着脚勾紧齐迢的脖子,悄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飞速嘱托:“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给点面子,帮帮忙。”

封邈话还没说话,就见齐迢极不耐烦地丢开自己的胳膊肘,掀起眼睨他,而后长指掸掸不紧不慢地理好襟口。

根本不接他话茬。

封邈眼睁睁瞪着齐迢旁若无人似的,从自己身边径直而过。

封邈:“……”

得,他就不该对这个主儿抱有任何期待。

封邈突然意识到好像冷落了戚时久,一拍脑袋,赶紧回头想帮女生拎东西。

却讶然发觉齐迢长身立在了戚时久面前,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氛围。

女生一如既往半低着头,下颌尖尖的,细碎的发垂在额前,白细的指节随意勾着塑料袋,袋子在指窝处轻勒出两道浅红的印记,看上去脆弱而易折。

两人都沉默着,似是无声对峙。

封邈隐隐觉得自己搞砸了事,想出声缓和气氛:“外头这么热,咱们…咱们……”

齐迢在封邈“好家伙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背叛我”的沉痛眼神中,微微躬身想勾过女生手里的塑料袋。

男生俯身那一瞬间,戚时久闻到一阵沐浴液的清香,像深林沉松,又似雪谷冷泉,须臾便从鼻腔间溜走。

她掀起长睫,眼里刹时撞入一节冷白清劲的脖颈,喉结与锁骨之间依稀有颗极小的痣。

像毛笔不经意滴落的墨痕。

“刺啦——!”

蓦然反应过来意识到齐迢的动作,戚时久极快退后一步,本能地蜷紧手指。

塑料袋剧烈晃动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一瞬间被拉开。

一如楚河汉界,本该泾渭分明。

“新买的?”

她听到男生懒声发问,极为漫不经心。

戚时久却倏然一僵,像被人揪住尾巴般,一股艰涩的痒意从尾骨直窜脊梁。

葱白的指尖捏紧兜里的手机,戚时久暗唾自己为什么要把塑料袋往墙上扔。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扔垃圾桶里,不可回收、毁尸灭迹的那种。

戚时久向来很擅长真话夹着假话说,只是这次她也分辨不出,身前这人到底是在试探,还是只是普通的客套。

她犹豫良久,最终选择了最模棱两可的回答。

戚时久不着痕迹地添了点颤声,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更乖更怯:“常姨…让买的。”

那一霎,戚时久好似有听见男生喉间一声冷怠的轻嗤,不过转瞬即逝。

鸣蝉鼎沸,喧嚣贯耳,连她也没听清。

***

食堂那一次爆发的冲突,隔日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打了小报告,兜来转去还是传到了齐教授耳中。

齐教授思索了半天,又跟常欣商量片刻,最终还是觉得带戚时久去竞赛队辅导虽然省事,但也太过招摇。

所以直接把这五年的分班数学卷打印出来,让戚时久白天在家里做完,晚上不会的题整理一下再问他。

戚时久也很平静地接受了,夏日骄阳白昼,不用出门,她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心里悄悄又给齐迢记了一笔。

冤家,纯粹的冤家。

假期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只有戚时久宛若亡命之徒、跟数学较劲,每天都在“快要爆炸的火药桶”和“不行快拉我起来我还能学”两种状态之间来回游离。

因为作息不同,戚时久与齐迢在家里遇到的频率也接近于无。即使哪天擦肩而过,戚时久也似鱼儿见了猫一样快速溜开。

“艹,”电话那头时天旭捧腹大笑,“咱们戚姐也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一天?”

“要不咱……少装点?”

“好歹当年可是彭城一小天天打架被请家长的一姐,怎么混到这份上?”

时天旭随手夹了根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当年姑姑刚过世,小姑娘站在殡仪馆门前捧着骨灰盒,满眼倔强劲儿,却怯生生叫他“表哥”的模样。

他闷笑着摇摇头,时间真快,一晃都过去五年了。

“少来,你特么当时不也挺吃这一套吗?”戚时久整个人瘫靠在椅背,边懒洋洋转着笔,边开着免提跟时天旭拌嘴,“这是悄无声息融入新环境最好的方法。”

让自己看上去乖巧温顺、弱不经风,再有分寸的示弱,这是戚时久四年级后处在夹缝中生活、学会的可能不太健康的生存方式。

“行行行,”时天旭听不下去她那些歪理,摆摆手揶揄道,“小心翻车。”

“我谢谢你啊。”戚时久翻了个白眼,又听到那边点燃打火机的声音,蹙着眉嘱咐,“少抽点,你那嗓子本来……”

“别说我。”时天旭猛吸一口吐了个烟圈,而后轻咳几声,换了个话题,“分班考准备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笔尖在刚抄的解析几何错题上生无可恋地划了道杠,又圈起参考答案上的“解析略”,戚时久语调也变得恹恹,“老样子。”

她的理科一直不太行,特别是数学。试卷如果简单点那就皆大欢喜,但凡难些……

“我记得附中分班考的数学挺难的?”烟雾在排练室里萦绕,时天旭半眯着眼回忆。

“嗯。”

附中分班考其实是为了选拔竞赛人才,所以才故意提高数学这一门的占比,也会把竞赛的一些重点模块塞进去。

比如重中之重的几何模块,基本每年分班考的数学卷的压轴题都是解析几何相关的内容,既考验计算能力又考验逻辑分析,分值也极大。

“压力别那么大。”时天旭吊儿郎当地晃着长腿,安慰她,“你哥我当年在普通班,不还是上了P……”

戚时久突兀地打断:“时天旭,我跟你不一样。”

“我一定要考上。”

她花光了所有运气、倾尽了全部努力,才离开彭城走到了这里;但凡哪一瞬停下脚步,便全了无意义。

时天旭长腿也滞在半空,而后停下晃动。

“我有时候觉得,”他听见戚时久低笑一声,喃喃,“我如果是男生就好了。”

如果她是个男生,或许妈妈也不用受那么多冷眼,也不用一个人带她。

或许,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

时天旭任由烟燃至尽头,直到灼痛指腹,才徒手掐灭,语气嘲讽:“做错事的人逍遥快活。”

“你倒是先反思上了?”

……

等戚时久放下电话,刚好听到楼下防盗门的开关声。她估摸着约是齐教授回来了,拿了错题本和笔就往楼下走。

才走到最后一段楼梯,戚时久便立马想回身上楼,恨不得从未下来过。

客厅里水晶吊灯亮着,折射出不同色阶的暖光在切面下熠熠。

五光十色之下,齐迢坐在客厅餐桌旁,长腿随意叠着,似是听到楼梯上的动静,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睨着她。

戚时久在心里狂唾三遍冤家路窄,但戏都做了那必然得做全套,只好低垂着眼避开视线,摆出一副默不作声的模样。

只是本子页脚被手指来回摩挲,遭了殃。

“时久啊。”齐教授匆匆从书房拿了叠文件出来,看见小姑娘拿着本子站在楼梯上不动,招手她赶紧过来,“是哪题不会?”

“已知M点(4,0)与椭圆:x?/4+y?/3=1。斜率为1的直线l与椭圆交于AB两点,AM、BM分别交椭圆于A1、B1……”齐教授语速很快地过了遍题。

是一个求证过定点问题,题不难,主要是计算复杂。

但他现在赶着去开这周组会,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齐迢。”齐教授给戚时久解释了缘由,然后皱眉喊了声,男生才懒洋洋斜乜过来。

“你把这题给时久讲一下。”

他?能行吗?

戚时久开始腹诽,如果她记忆力没有出偏差,这个人在竞赛班的几何专题……

好像交了白卷。

而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戚时久蓦地有些极不情愿,不愿把自己美丽的、付出了诸多心血的笔记本交给一个交白卷的人。

防盗门嘎吱阖上。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

戚时久赶忙装作紧张地一低头,就这么用毛茸茸的脑袋顶,顶着齐迢清清冷冷的目光,怯生生、慢腾腾地挪过去。

齐迢单手接过她的本子,盯着密密麻麻的红蓝黑三色静谧了半晌,才疏懒开口:“哪题?”

“……哦。”戚时久声音细软如蚊蝇,飞快地一指,又飞速低垂下头,“这道题。”

那根手指皓白莹净,齐迢垂下眼,没说什么,长指按下自动铅笔帽,又用指腹认真推进去一小节。

戚时久看似畏怯地耷下睫毛,孤零零站在一旁,没发出任何声响,实则根本没指望齐迢能做出压轴题来。

她百无聊赖地端详着齐迢的侧脸:男生今晚依旧带了副细框眼镜,他眼睫极长,吊灯光晕氤氲下来,投落出细密阴影,覆在清沉的眼眸上,有一种疏冷而淡漠的感觉。

不过……

戚时久逐渐不可思议地瞪大杏眼。

齐迢只扫了眼题,就在纸上极快地画了个横平竖直的坐标系,开始设点、联立、代入……大刀阔斧地跳步。

(2/5,-2/3)

三分钟,与参考答案一模一样。

而戚时久做一道解析几何,至少要十五分钟。

“这题,”齐迢搁下笔,冷淡地蹙起眉,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漠劲儿,“你不会?”

轻描淡写的、不容置疑的、一针见血的。

操。

戚时久死死按住签字笔帽,觉得自己牙有些痒。

拳头也有那么点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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