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桠间缠绕着灯带，冷白的灯光映出交错的橙黄橘绿。

灯光下，司机靠着车身，手里夹着一根劣质香烟，冷风一吹，指间橘色的火光明灭，烟灰掉落在一地落叶之上。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再次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墅。

也不知道那个少年什么时候出来，瞧少年刚才一副忙慌着急的样子，想来他赶着要来见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那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他该不会要在这里等一整晚吧？

那这未免太遭罪了，他就再等个十分钟，十分钟后他还没出来，他就走了。

夜色越深，冷意越盛。

不过两分钟，司机就忍受不了外面的寒风，躲进了出租车里。

司机打开车里的暖气，甫一抬头，就看到后视镜里慢慢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他要等的少年！

少年单肩背包，眉眼低垂，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路旁的出租车，只自顾往前走。

在少年即将擦身而过之际，司机连忙降下车窗，叫住了他：“同学！”

裴回听到声音，脚步一顿，他侧首看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一张温绵敦厚的脸庞，两道粗厚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裴回认出了他，是送他过来的那位出租车司机。

“你这是就要走了？”司机声音爽朗，“去哪儿，我送你，这样车钱应该就差不多了。”

裴回听到这话，眸色微动——

他这是因为刚才他没要他找零，所以特意等在这儿的？

司机见裴回不动，又问了一句：“怎么，你还叫了别的车？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手机没电关机了吗？”

裴回下意识说道：“没叫车。”

“那快上车吧！”司机听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这天真冷，我都快要冻死了！”

司机说着重新升起车窗，裴回顿了顿，终于还是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司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裴回：“去哪里？”

裴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垂着眼眸，片刻后，低声说道：“大学城黎明网咖。”

“好嘞！”司机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也不用调出导航，直接换挡踩油门，“安全带系好啊！”

法国梧桐间灯光闪烁，橙色的出租车沿着来时的车道平稳驶出。

裴回看了看司机的侧脸，终于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您……怎么没走？”

“等你啊！”司机目视前方，“你说你就这么扔给我一张百元大钞，你还是个学生，我怎么好贪一个学生的便宜。”

司机说着又问：“但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好像进去才十分钟不到吧？”

裴回眸色漆黑，他转头看向车窗外，清冷的嗓音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响起：“结束了。”

司机没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这么快就结束了啊？”

那他怎么没看见有其他宾客从别墅里出来？

司机一等再等也没有听到后面少年的回答，他从内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少年侧着脸，闭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司机于是也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而在司机收回视线没多久，本来闭着眼睛假寐的裴回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眼眸又黑又沉，只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

黎明网咖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打开。

裴回走进去，今天苏佩不在，前台坐着的一个临时工。

裴回拿出身份证开卡，又借了一个充电器，这才坐到自己往常惯坐的位置上。

将手机连上充电器，重新开机的手机立刻跳出来一个接一个的未接来电信息，有徐青野打过来的，也有温以宁的。

裴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上温以宁的名字，他的眸中滑过一丝痛色，紧接着，便将手机重新关机。

裴回面无表情地开机，登录游戏。

立刻就被人敲了敲——

是会飞的鱼。

会飞的鱼：【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Back：【忙】

会飞的鱼：【忙着追人？】

追人？

这莫名奇妙的两个字让裴回皱了皱眉。

Back：【？】

会飞的鱼：【你最近不是失恋了吗？】

Back：【谁说的？】

Back：【没有。】

就没有开始过。

但裴回今天并没有心情聊这个事情，转移话题。

Back：【打游戏吗？】

会飞的鱼：【打啊！】

会飞的鱼：【但先问你说个事。】

会飞的鱼：【为什么不想来RG？】

Back：【没兴趣。】

会飞的鱼：【不能考虑一下？】

会飞的鱼：【傅哥找我问了关于你的事，他很欣赏你。】

Back：【傅哥？】

会飞的鱼：【你们不是见过吗？在黎明网咖，傅哥说，他们邀请你加入RG，你理都没理他们。】

会飞的鱼：【就是他们说你失恋了。】

会飞的鱼：【你不如再考虑考虑？我们俱乐部的条件是真不错，你不是还没买房子吗？可以住我们俱乐部的宿舍，设施设备一应俱全，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Back：【你搞推销呢？】

Back：【一句话，还打不打，不打我接单去了。】

会飞的鱼：【打打打！】

会飞的鱼：【最后一句】

会飞的鱼：【加入我们，一个月比你接一百单都赚得多！】

裴回只当没看见，直接拉了会飞的鱼双排，点击开始。

今天的裴回就像吃了火药，一反平常稳健的风格，拿枪就是干，令会飞的鱼简直大开眼界。

他们两个打了一晚上，势不可挡，连连吃鸡，最后，还是会飞的鱼有事不得不遗憾下线，两个人才退出游戏。

已经晚上十二点，黎明网咖虽然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此时人已经不多。

手机已经满格电，裴回拔掉充电器，背上背包，将充电器归还，就走出了黎明网咖。

这个冬夜没有星子，天空黑漆漆的一片。路灯惨白，有飞蛾在灯下横冲直撞。

老旧的手机开机缓慢，用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跳出输入密码的界限。

裴回手指停在屏幕上，漆黑瞳孔猛的一缩。

惨白的灯光下，温以宁蹲坐在墙边，裹着雪白的外套，围着红色的围巾，怀里抱着一个蛋糕盒子，脸颊发白，眼睫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都等得睡着了，冷风吹过，她瑟瑟发抖，蓦地被冻醒。

温以宁怔忪睁开眼，一双球鞋停在她的面前，鞋是旧的，但鞋面擦得很干净，不过鞋的主人似乎有些粗心大意，又或许是太过匆忙，鞋侧沾染的红泥并没有来得及擦干净。

温以宁缓缓抬起头，看见了鞋的主人。

少年单肩背包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冷峻，一双眸子又黑又沉。

温以宁笑了笑，连忙站起来，可是她蹲得太久，脚上一麻，眼看就要摔倒，裴回连忙扶住她。

裴回触到温以宁的手腕，冰凉凉的，凉得他的一颗心一沉又沉。

“站稳。”

裴回落下这两字，立刻放开手。

裴回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以宁的脸被冷风吹得都僵了，冰冷冰冷的。可她还是朝他露出了一道笑容，嗓音甜软：“等你啊。”

裴回一双眸子漆黑，如乌沉沉的海，没有一丝天光：“为什么？”

温以宁微微仰起脸，夜色里，一双漂亮的眸子亮如星辰：“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她今天晚上一直在等他，但始终没有等到他。

她不想今天晚上见不到他，他没有来见她没关系，她可以来见他。

“我一直打你的电话，可你手机关机了，我去了你住的地方，屋子里没有灯，你没有回去，所以，我就猜你可能会在这里……”

面前的少女面色如雪，嗓音轻轻软软地讲述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末了，她将手里的蛋糕盒子递出给他。

“这个给你。”温以宁眉眼娇艳，眼眸如月，“你的那块蛋糕。”

是她特意为他留的。

裴回凝注着面前的少女，没有动。

明明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却为他奔波了一整晚，而她将今晚的所有委屈轻描淡写，仿佛所有的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可是，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她应该待在金碧辉煌的城堡里，众星拱月，光芒万丈。

裴回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要将手里的手机捏碎。

他眼底发红，开口时嗓音却冷得像夜里的风：“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温以宁一愣，但很快她就说道：“可你不是在这里吗？”

裴回的心里像是被撕了一道口子，冰凉的冷风直往里面灌。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也许是太冷了，裴回的声音反倒越发平静，“如果你出事，我也没有办法负责。”

裴回全身僵硬，他听到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没有收下蛋糕，转身就走。

才一步，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温以宁拉住了他的衣角。

温以宁的动作很轻，可裴回却像是挣脱不开。

“裴回……”

温以宁嗓音哑哑的，“你说过，不会再赶我走……”

温以宁手指冰冷，指尖发白。裴回心上痛极了，尤其，一想到她是因为自己才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在外面吹了一晚上的冷风，他就更加地痛。

她是城堡里的公主，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都嫌不够，但因为他，她却受着冷，受着累。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除了让她承受她不该承受的这些。

“真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裴回落下这句话，就举步继续离开。

攥着的衣袖从指间滑开，温以宁双手无力垂落。

身后有微弱的呜咽随风吹入耳际。

裴回一双眼眸发红，但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他只能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