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路听跟过来之前,还在彷徨,还在内心纠结与挣扎,挣扎祁父说的那些话,挣扎他若是孤注一掷去跟祁聿风在一起,会不会能够拼尽全力扭转局面。
可当他看到祁聿风跪在祠堂的这一幕,突然就如遭五雷轰顶。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祁聿风。
印象里的祁聿风,总是穿着裁剪合体的笔挺西服,戴着昂贵的腕表,皮鞋擦的铮亮。他好像永远都是那样的一丝不苟,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严谨的,鼻梁配戴金丝框眼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跪在祖宗的祠堂前,衣衫破碎,健硕的脊背上抽满了腥涩的鞭痕。他脸色也很苍白,下过暴雨后的酷暑,空气炎热泥泞,一颗颗冷汗沿着他瘦了一大圈的下颚,不断往下滚落。
铺在桌面上的纸,早已被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给打湿。
祁聿风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发着高烧,在祠堂里抄着经书,求列祖列宗原谅他的大逆不道。
那一刻,路听到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拳,血液停止了流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祁聿风的身影,祁聿风背对着他,看不到他,堵住嘴巴,轻声咳嗽。
“咳咳,咳咳!”
“……”
祁父瞥了眼路听,路听到反应果然如他所料。他们也没去打扰祁聿风,祁父看着自家儿子受苦,眼中也是划过一丝心疼。
但心疼不能当饭吃,眼下便是最能动摇路听到时刻。
外面忽然打了一道很亮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祠堂被照的惨白,祁聿风脊背上的伤痕倒映在路听空荡荡的瞳仁之中。
祁父借着冷光,幽幽地道,
“如果你现在愿意离开聿风,小孩归你,我们不再做任何强求。”
“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聿风依旧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祁氏当家人,舒尔依旧是那个璀璨却有遗憾的津港第一大小姐。而你路听,无论你到天涯还是海角,只要你愿意,祁家永远留一个属于祁川的位置。将来遗产划分、舒尔的股份,他所应得的东西一件都不会少,你带着他出去读书,去享受以后无忧无虑的人生,谈恋爱,再交往对象,对象是男是女,那都跟我们无关了。”
“路听,你真愿意、因为你的一己私利,让整整四个人与全世界为敌吗?”
“……”
祁父看了看表,刚好对面新燃起一柱香。
“还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本经书抄完,聿风会去藏书库换新的经书,会休息一段时间。”
“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再仔细考虑。路听,其实这件事自始至终决定权都在于你,你和聿风的关系,只要是你做出的决定,我相信聿风绝对会理解。接下来该走怎样的路,该让你们两个加上祁川的未来要如何发展、已经去世的舒尔会不会死不瞑目,我希望你、能够慎重抉择!”
……
雨停了。
祁父派人,用专车送路听回工业园。
祁母穿着睡衣从二楼下来,祁聿风又一次昏迷,她又哭干了眼泪。她没想到女儿去世后,儿子也这么不让她省心。她走到一楼,还瞪了狠心的丈夫一眼。
“路听走了?”
祁父关上门,背着手往烟斗里碾烟草叶,摇头叹气,
“唉!”
点燃烟,他抽了一口,又想起病倒的儿子,抬头看祁母,
“聿风怎么样了?”
祁母走上前去,一抚旗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相册,
“这是聿风床头柜发现的。”
祁父接过,翻了翻,里面竟全都是路听父子的照片。
还有舒尔,一家三口的也有,抱着小孩言笑晏晏。
祁父用手按压着额头,儿子搞同性恋这种事儿,放在谁家当父母都是得心梗!以前也没觉得祁聿风好这口啊!也没有这苗头!这个路听,里外都不是人!
祁父又抽了几口烟,半晌,他用烟斗敲着红实木长椅扶手,对祁母说道,
“把祠堂的经书还有宣纸都收一收,让管家关祠堂打扫一下。”
祁母抬头:“怎么,不让他抄了?”
祁父把那相册一丢,像是一团垃圾那样丢到桌面的烟灰缸里,
“不用了。”
“大概率不会有人拉着他私奔了。”
……
深夜。
冷风呼啦啦吹,雪白的丧幡吹动,黑白色相片坠落在实木墙板下。
祁聿风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前方屋里的灯忽闪忽亮,逐渐听到人声嘈杂吵闹,越往前走,越是激烈。
隐约间,似乎还有小孩的哭声。
这个场面好像似曾相识,是的,他见过!祁舒尔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十二月飘雪隆冬。
祁聿风推开祠堂的大门,就看到人声鼎沸的祠堂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满地的白色纸钱,还有飘动的白色丧幡。路听抱着年幼的孩儿,跪在祁舒尔的遗照前。
祁聿风想抬起腿,上前去把他抱入到怀里。可他的腿却像是被定住了,怎么抬都抬不动!
路听红着眼眶,呜呜地哭,雪白的丧服都被哭湿透了,好像受到了无尽的委屈,无法宣泄而出。
祁聿风想张开嘴,想对他说不要怕,哥在这里。可还没等他开口,忽然,一阵凛冽的风吹过。
一道黑色的箭羽,“嗖——”撕破风雪,从外面飞速射向屋内!
那支箭羽穿透了祁聿风的身子,祁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透明状态。他急切地想要大喊,却抓不住那箭,眼睁睁看着箭射向路听——
箭的尾巴上,拉着长长的一段流言恶语:
【gay骗婚!恶心!去死吧!】
那束无型的箭直扎路听到心脏,透明的箭,传过去便破裂!路听仿佛真的被射中了心脏,呜呜哭的身子忽然颤动了一下,肩膀往下坠落。
紧接而来,是无数支带有谣言恶语的箭羽。
一束束全都扎向路听,谩骂,恶语,穿过心脏,破碎,碎片融入了血骨。路听忽然就大哭了起来,抱着小孩,不断地哀嚎,“我不是骗婚,我没有伤害祁舒尔!川儿不是代孕!饶了我吧!”
祁聿风血红了双眼,他的手在颤抖,他没有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路听受着这么些的伤害。
忽然,路听睁大了眼睛,他往祁聿风的这边看了一下,抱着孩子,发疯往门外跑。
祠堂外,是祁氏最大的人工湖花园。
祁聿风大喝了一声,终于挣脱枷锁,狂奔出去。然而最终一步却晚了,路听将祁川安顿好,头也不回跳下了湖。
噗通——
……
哗啦——
祁聿风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他大口喘着气,大汗淋漓。他抬头望了望窗户外,白色窗帘飘动,外面是下过暴风雨后盛夏的清晨。
是梦!
但梦境过于真实,祁聿风也有点心有余悸。他拖着虽已经退了烧但依旧很虚的身子,去茶水间倒了杯水。端着马克杯回卧室喝水间隙,他翻出许林的电话,拨了过去。
许助理很快接通电话。
在电话里,许林听完祁聿风的问题,告诉祁总小路先生一切都正常,祁川也很好。祁聿风松了口气,又问,
“证件办好了?”
许林正在办,已经办成功,点了点头:“办下来了!”
祁聿风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清晰地加速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心脏会加速跳动的感觉,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在陷入恋爱时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毛头小子一样想要去冲动。他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要立刻回去牵上路听到手去画押结婚证书的念头已经压过了他所有思绪。
但经书还没有抄完。
祁聿风拉开书桌的抽屉,手机对面的许林又问了一声“祁总?”祁聿风抽出一把/枪,“啪!”按在了漆黑的桌面上。
他看了一下时间,快要到祁家的早餐点了。
“许林,去把路听到所有证件准备好。”祁聿风将/枪别入后腰,套好西装,“今晚之前,我一定回去!”
……
祁家的早饭常年卡七点过十分。祁老爷子坐在餐桌前雷打不动看早间报纸。
祁聿风穿着周正的西服,一改前两天的虚弱,恢复了气场,准点到达餐厅。祁父翻了一页晨报,就看到祁聿风西服底下,腰间别着鼓囊囊的手/枪。
“……”
祁父瞬间就明白,他的亲生儿子准备做什么!
祁老爷子在心里一下子就怒了!但他表面上还不能立刻就暴。他强忍着火气,试图跟祁聿风今天先不要开战。
“经文抄到哪儿了!”祁父冷冰冰地问。
祁聿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他一大清早就喝上了,还是受了鞭伤!他同样也压着心里的急切,听到父亲的话,知道父亲已经看到他的决意。
他挺平静地道:“还有三书柜。”
祁父:“如果抄不完,趁早放弃!”
祁聿风:“我也没打算继续抄了。”
他突然就放下就被,突然就手伸向后腰,摸出那把手/枪“啪!”拍在了餐桌上!手/枪坚硬,旁边的白瓷盘都被砸出来一个坑!
祁父整个人都愣住,瞪圆了双眼!
祁聿风很淡定地坐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祁父活了这么多年,真真是头一回见到自家这听话又孝顺的好儿子会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跟他们反目成仇。祁父彻底忍不住了,撕掉表明伪装,怒,
“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跟你老爹拼命!”
啪——祁聿风又按了两枚子弹,在桌面上。
祁聿风手压着那两枚子弹,依旧淡定,一字一句,
“我会带他去领结婚证。”
“……”
祁聿风:“父亲可别忘了,咱们家这一支是如何在祁氏上位,当年我又是如何武装解决掉叔父们的傀儡政权,让我们这一支稳坐祁家江山。当年我能一手血洗祁家,同样的手段,我也能用在娶我心爱之人的这里!”
祁父要气死了。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受了伤的父亲,他站起身,粗了脖子红了脸,指着最心爱的儿子,破口大骂,
“混账!”
“你敢开/枪吗!你敢对着你父亲开/枪吗——为了那么一个死不要脸的男表子——”
祁聿风“啪!”的一声,打烂了旁边壁炉上的一只明代珍品元青花花瓶!
“……”
“……”
“……”
那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祁父耳朵像是被锯子给锯掉,响了很长一段的耳鸣声。
元青花碎了一地,壁炉墙面炸出小小一圈,石肖/烟还在回荡。
祁聿风/枪指着墙,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
“放心父亲,我的确不会对您开/枪。”
“但我今天,也绝对是要给路听一个名正言顺的合法身份!”
“他不是表子,是我祁聿风耳鬓厮磨过的爱人,也是我祁聿风长到年三十岁,第一个并唯一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