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摩尔顿的居民近来惊奇地发现，见到休斯家那小子的频率大大提高了，几乎每隔几天就能在城中心看到他，这可真是难得。

要知道凯茵·休斯同他祖父一样，离群索居，除了每个月采购必要的物资，是不会出门参与任何社交活动的，年纪轻轻就一身不讨喜的学究气。

有人说他是收留了一个贵族，也有人说是他家里住进了一个朋友，买东西是回去招待朋友呢。

“那个”凯茵居然也能有朋友，真是这个春天的第一大奇闻，什么样的人才能和那样的怪胎做朋友！

一个瘦高的身影披着晨露慢慢走进集市。凯茵手里已经提着一兜水果、糖块和奶酪，正走向一个卖鲜花的摊子。摊主每天会从城郊的花田里带来鲜花贩卖，他来得早，摊主还在布置，小车上一捆捆的鲜花还点缀着露水。

在泛滥的娇艳鲜花中，凯茵的目光被几枝怪异的百合所吸引，花瓣细长，边缘形如波浪，花色由黄色渐变为火红，向上舒展，仿佛燃烧的火焰。

摊主大叔介绍说这是嘉兰百合，也叫火焰百合。凯茵问这怎么保存。

“这花喜湿热，放在阳光下加上保湿咒和加热咒。”摊主笑了笑，“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能种吗？”凯茵买下花，又问摊主有没有种子。摊主承诺帮他留意，凯茵付了一半的订金，让摊主有消息了去他家找他。

休斯宅邸的邮筒只接收带有特殊印记的信件，白名单从老休斯传到了凯茵，也才四页纸。普通的信件寄不到他家，好在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生活还算安静。

凯茵抱着花和食物往回走，怀里的花十分漂亮惹眼，过路的人从花注意到他的人，促狭地朝他笑，问他，“凯茵！你家里真的住进了一个贵族小姐吗？”

擦肩而过的人目不斜视，沉默不语，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连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将人忽视了个彻底。

不过他的孤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被忽视的人并不生气，反而嘻嘻哈哈地又笑开了，估计又要传播什么无聊的言论。

传播的人随意，听的人也不当真，总之都是无聊。

凯茵回到家，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水晶瓶将花插上，摆在餐桌上。此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屋子里亮晶晶的，绿眼睛的黑猫躲在花园里休息。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新鲜面包蓬松柔软的香气。与阴沉的外表很不相符，凯茵的厨艺相当不错，他做事专注且认真。虽然自身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但为了拥有效率更高的生命，也愿意作出妥协，每天花费一定时间，将居处整理得井井有条。何况现在他在养一只精灵。

他近期的个人手札简直是一部正在书写中的《高级精灵养护指南》。

布谷钟的小门打开，飞出一只蓝色的小鸟，叫声嘹亮。金发精灵准时走下了楼梯，看到火红的异形百合，挑了挑眉。

“你见过炎炎花吗？”凯茵端来早餐的时候，时楼心情不错地问。

“是精灵的花吗？”

“跟这个很像，但还差点东西。”时楼让凯茵给嘉兰百合加上一层防火的保护罩，然后抬抬手指，只见烛台上的火苗分出一缕，飞到花瓣上燃烧起来。那火焰仿佛成为波浪状花瓣的延伸，轻轻摇曳着火光。

时楼抵着下巴观赏片刻，“还是不像。”

他挥手欲把火灭去，却被凯茵拦住，叠加了魔法后火焰百合真正是花如其名了。凯茵向他伸出手，时楼啧了一声，忍不住抱怨，“你又要看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将手递了过去，右手腕上戴着那枚改造后的禁制手环。

手环约一指宽，阴刻处填了魔晶石，形状与镂空花纹组成了复杂的符文，看不出什么材质，硬度高且韧性强，泛着流丽的银灰色，紧紧贴在皮肉上如同护腕，薄薄的，重量却不轻。

凯茵说是偶然得到的一块陨石，冶炼出来的金属被发现具有隔离与隐藏的性能。果真如他所说，戴上后运转魔力时能明显感到阻碍，但不是滞涩感，更像是张着由疏到密的网层层地筛，筛到最后引导出的魔力细小精纯，消耗的本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会引起体内的暴动。

“另一只手。”凯茵瞥过一眼就知道没有问题，他更在乎时楼左手上那道不知名的红痕。见敷了几天的伤药没用，他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烁起兴味。

早餐时间结束后，凯茵带他去书房。书房是这座房子里最大的一个房间，需要口令才能进去，书房里还有一个暗间，是凯茵平日里做实验的地方。

时楼算是明白凯茵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了，一眼扫过去，一些半成品已经能看出品种，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爷爷只有颗博学的大脑，你比他厉害，还有一双手。”

“这个金环可以取下来吗？金子会干扰等会的检测。”凯茵道。

时楼当然无所谓，这个镯子只是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而已。

“这个痕迹容易被忽略，但你似乎并不受影响。”老实说，如果不是凯茵提起，时楼自己又忘记了。

凯茵为他摘下了金环，埋头在那一节手腕上捣鼓，半晌后问道，“混淆咒很少用在生命体上，检测起来会有些疼痛，能接受吗？”

时楼正无聊地靠在椅背，手里捏着个水晶球玩，闻言挺身也去端详自己的手腕，“混淆咒？”

只是混淆咒？

混淆咒是很基础的魔法，变文极多但都不难辨认，学过公式都能认出来，是一类常用来迷惑视线的咒语。

“嗯。”凯茵当他默认同意了，取出一支更高精度的魔晶法杖，一边净化做着准备，一边解释，“用特制药水写上的，肉眼看不出来，刚透过银玉薄片看到的。”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也有些困惑，“不过，与红痕无关，它是后来附加上的。”

“那你多此一举再检测一遍有什么——嘶！”时楼倒抽一口凉气，手指猛地攥紧凯茵的手，这是要让他停止“攻击”的下意识反应。

差不多十秒左右，凯茵才结束了检测，示意他自己看，同时默默把自己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咔嚓一声，他抿了抿唇。苍白的小臂上很快泛起淤青，显得十分可怖。

为了迎接精灵的到来，他在这栋房子布满了防火道具与法阵，但显然还是低估了精灵本身的暴力程度。

时楼左腕的红痕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磷光，迷幻的银蓝色构成了回旋状的咒文。时楼看到这个颜色就烦，脸色一冷，“是雪族？”

他看上去像是想把艾斯雷斯砍碎。

自从时楼来到这里，凯茵并没有对精灵族的内乱多问一句，他知道这是在艾斯兰德留下的，但并不未获知具体的情境，“波动与冰雪元素有三成左右的相似，不过，要更玄奥。”

伴随着他的声音，魔杖轻晃，混淆咒文漂浮起来，但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没有办法完全脱离精灵的手腕，小风筝似地困在周围。

“你看，里面藏着空间的法则。”

*

神陨之前，艾德隆大陆曾有神祇行走于世，教廷、各大术士协会以及其他智慧种族立起来的各种高大优美的神像，描绘的就是祂们的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在更古老的纪元，还有过昙花一现的非人形态的神祇形象。

关于旧神的记载大多已经遗失，留存下来的也十分零碎，散落在各种佚闻传说之中，老休斯倒是曾做过部分整理。

时楼之前将在漩涡神殿中看到的残缺雕塑画了下来，凯茵收到信件后熬了几个通宵，在祖父手札的基础上继续搜寻资料，通过比对与溯源，最终猜测那是旧世代的时空神。

大小不一、带有精确刻度的铜圈是模拟星轨运行，巨大的六面体是命运骰子的征象，梭状铜像则是编织命运的纺锤。

星宿环、骰子、纺锤，正是时空旧神的三现形，分别对应到时空的三大特性，即，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的基础规则，随机事件的偶然性，以及随着时间的蔓延、命运必然会发生的严密性。

发现了红痕上的秘密之后，凯茵将这些发现告诉了时楼。

系统怂恿：“他那肯定还有别的发现或者秘密，一看就是怕你解决问题后毁约才藏着掖着，发现问题越挖越深结束不了，才愿意告诉你阶段性成果。”

时楼轻轻一笑，“要不是你没有用，我还犯得着找他帮忙？”

时空神。

他眸色渐深，在高魔位面和这些概念扯上关系可没好事，尤其是在这么失控的情况下。但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一点，要想复联时空局，还真得把这么谜团解开才行了。

时楼挑选了部分在艾斯兰德的经历，讲给凯茵听。凯茵双眸闪了闪，在不见日月光的室内，满墙满柜荧光的药剂瓶、闪烁的魔法与晶莹的魔石细碎光芒下，像是融入其中的绿宝石。

他思索了片刻。

“信仰史研究的复杂性之一在于其流动与嬗变，神格会发生交融或分裂。”凯茵挥动魔杖，模拟了夜晚的天空。

“雪精灵信仰的月神，有两个侍从。”他点了点两颗环绕着月亮移动的卫星，“在古歌中，它们曾被比喻为‘命运的骰子’。”

“而极地的月神，除了广为人知的与海神、光明神有渊源之外，跟命运神也有过亲缘或变形的关系。”

时楼望着那一串混淆咒，听见凯茵好奇地问他，“你究竟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