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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想黏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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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柯跃尘醒得很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行李箱的位置。

昨晚他特意把卧室让给易垒,自己睡沙发,倒不是怕人跑了,单纯是因为晚上喝了太多水,而客厅离厕所近,方便起夜。

结果行李箱居然不见了。

卧室门也大敞着。

他竟然睡得这么死?

来不及懊恼,柯跃尘一骨碌从沙发上起来,急急朝卧室奔去。

他脚步迈得飞快,走到门口脚底突然打滑,几番趔趄后,整个人便像棵连根拔起的树,不受控制地往门里倒。

然后十分意外地,扑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上暖暖的,带着太阳的味道。

虽然闭着眼,柯跃尘却知道易垒换了衣服,他身上不再是硬质笔挺的工装衬衫,而是件宽松柔软的T恤,薄薄的,滑滑的,让人忍不住想多摸一会。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分钟,有人拍他肩膀。

“你抱够了没有。”

柯跃尘睁开眼,正看见那人清晰的下颚和流畅的颈部线条,身体一下绷直了,站起来,两只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只能空落落地悬在半空。

太尴尬了。

大清早往别人身上扑,还死抱着人家不放,好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变态。

“你能不能别像个变态?”

没想到对方如此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心思,柯跃尘心脏狂跳,慌不择路地抬头,又一下对上那人的眼睛。

那人却在短暂的对视后移开目光,侧身避开他,离去的身影因为速度过快而显得有些狼狈。

“把你的衣服穿穿好。”

柯跃尘低头看向自己,这才发现睡衣扣子滑了,衣襟完全敞开着,睡裤带子也是松开的状态,裤腰郞当地吊着,摇摇欲坠。

看上去像个实打实的流氓。

“......”

二十分钟后,油烟机的轰鸣声伴着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

灶台上正煮着一锅粥,旁边的盘子里是两个内容物丰富的三明治,似乎还差点喝的才能大功告成。

其实厨师本人也觉得这搭配有些奇怪,但毕竟中西结合,他想易少爷应该会满意。

只是那人怎么像困在洗手间里出不来了?

柯跃尘边想边借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手,转头的瞬间,看见厨房门口站着个人,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人肩膀抵着门框,像一尊斜斜伫立的雕像,不声也不响,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久。

厨房窗户开着,凉风丝丝入内,吹在柯跃尘发烫的脸颊上。

“你怎么不吱声?”他有些不自然地把碗递过去,“吓我一跳。”

桌上碗盘陈列,两人刚面对面坐下,易垒就抢先一步把勺子拿了过去。

“我来吧。”他提碗盛粥,“你手不方便。”

昨天晚些时候,柯跃尘的手被那人进行了强制消毒,外加重新包扎,其他倒还好,就是绷带缠太紧,导致手指失去灵活,有些施展不开。

“我没什么大事。”他瞅着绷带高高翘起的尾结,依旧觉得它们像一对雪白的兔耳,“倒是你的脚,走起路来跟螃蟹似的。”

易垒没接他的话,默默将碗筷推过来,末了,目光却停留在白瓷杯的杯口上。

“咖啡?”

“嗯,不是现磨的,你将就点。”

柯跃尘举杯抿了一口,接着伸长脖子,几欲作呕。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无法接受纯正的黑咖啡,也始终没搞懂为什么会有人爱喝这种又酸又苦的鬼东西。

一如他搞不懂眼前的这个人。

易垒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话,转而盯着手边一小块餐桌出神。

那块餐桌的玻璃台面下压着一张纸,是柯跃尘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他最近正在构思一本刑侦小说,便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收集素材,方便吃饭的时候瞄上几眼。

没想到易垒也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不止感兴趣,他简直入了迷,聚精会神到连咀嚼的嘴角都停了。

最后只听一声轻声,是由衷地赞叹:“赵瑞生这个案子写得挺有意思。”

柯跃尘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晃了神,又一时想不起那篇文章的内容,只好急急把目光投过去,却只看到一小块反光的白色玻璃。

那篇文章是赵瑞生写的?

他倒没太在意。

愣神的功夫,夸赞之词又从对面传过来,言语间是掩藏不住的欣赏:“赵哥不愧是律师出生,分析得相当透彻。”

“赵哥”两个字让柯跃尘有些坐不住,甚至是没来由地郁闷。

有这么夸张吗?

这种东西我几年前也写过。

他生硬地咽下咀嚼到一半的食物,突然有些后悔把那页纸压在餐桌下了。

“你跟赵瑞生很熟?”

“不算很熟。”易垒说,“在北京的时候接触过。”

柯跃尘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勺子和碗壁摩擦出清脆的声响:“那你怎么又跑南京来找他?”

“有个官司找他帮忙。”

“他现在又不做律师,能帮你什么忙。”

话音刚落,柯跃尘就后悔了,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敌对的意味太浓。

果然,易垒也察觉到了,他搁下手里的碗,偏头看过来:“赵瑞生得罪你了?”

“没有......”

“没有?”

“嗯......”柯跃尘蹭蹭鼻尖,掩饰似的,“你是不是找他做报道?”

那人举杯的手悬在半空,半惊半疑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自己微博里说的。

再说了,我好歹也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媒体报道对案件的推动作用?

易垒,你看不起谁呢?

“猜的。”柯跃尘含糊一声,随口说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单纯地好奇,没有要打听你工作的意思。”

话音刚落,易垒的脸骤然冷下去,像是陈年的霜雪融化不开。

“我差点忘了。”他目光沉沉的,声音也沉沉的,“你是柯跃尘。”

柯跃尘的大脑一下像被寒冷封冻住,分辨不出这话的确切含义。

类似的话好像前几天刚听到过,是那天,易垒第一次去他家,他站在书架前,质问他为什么学了四年的审计说丢就丢,柯跃尘回答因为不喜欢。

然后易垒也像现在这样,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不愧是柯跃尘。

这句话冷漠中带着嘲讽,仿佛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却相反地让柯跃尘觉得,他对易垒一无所知。

“周小立今天转普通病房。”易垒接了个电话,脸色稍有缓和,“我去看看他。”

那毕竟是周小成的弟弟,柯跃尘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说起来,他跟周小成关系不错,往深了说,交情不浅。

周小成和易垒是大学室友,大学时的柯跃尘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街溜子,整天闲不住地往易垒宿舍跑,一来二去自然就跟周小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至于周小成出事则发生在大四那年,柯跃尘听说了,但也仅限于听说。

那时候他跟易垒已经分手,被甩的同时痛失获取小道消息的最佳渠道,又恰逢毕业,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他只打听到一些传闻和边角料。

但想想也知道,周小成家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

周家条件不好,父亲早逝,留下大笔外债,周小立会这么早出来混社会,大概也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

“不用。”易垒语气淡淡的,“你不是很忙吗?”

看来那天让易少爷等了一个小时的事,他还记恨在心。

“那天是因为有个采访。”柯跃尘耐心地解释,“而且有李芸在,大部分事她都能处理。”

“那也不用。”

“我可以开车送你。”

“不用。”

“可是你的脚......”

“柯跃尘。”易垒打断他,一字一顿地叫他全名,慢条斯理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直照着柯跃尘的脑袋泼下来。

什么身份?大学同学?前男友?多么无足轻重,哪一个都没有前妻和女儿来的有份量。

柯跃尘忽然发现,他找不到他们相爱过的证据。

没有法律的认可,没有世俗的认同,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日子,好像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轻轻一拍,就消失不见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易垒确实没爱过他。

“我没忘。”柯跃尘抬头,迎着那人的目光,艰难地说,“所以你也没有什么身份,是让我非借钱给你不可的,对吧?”

他说完,便屏息等待对方的反应。

然而易垒什么反应都没有,几秒钟后,短促地笑了一下,很释然很无所谓的那种笑。

柯跃尘内心莫名一抽,呼吸陡然停住了。

他看见易垒迅速起身,离开桌子,他看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最后,他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以前就是这样的,很多次,多到数不清。

那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然后,像一滴水滴进海里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根本抓不住。

熟悉的无力感一下子放大了,涌进来,心像被一只大手拽着,连着五脏六腑一起往外拉扯,那混沌到想要干呕的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柯跃尘从椅子上弹起来,恨不得立刻讨好地哀求他。

“别走!”

两个字刚说出口,他发现自己又输了。

因为易垒根本没走,他停留在客厅,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张照片,用胶带粘好,重新贴回墙上。

直到此时此刻,柯跃尘才终于明白,那人轻描淡写般地试探,与他而言,是自乱阵脚,溃不成军的昔日噩梦。

“老同学,”易垒转过身,脸上浮着几分玩味似的笑容,“你就这么想黏着我?”

柯跃尘堪堪藏掖住手心的汗,声音却是颤抖的:“......那你让不让黏?”

他像一个意图不轨的罪人,心惊胆战地等待对方宣判。

“最后一次,”易垒说,他还是笑着,笑意却绝缘了体温,“过了今天,我们彻底玩完。”

以前柯跃尘觉得,人的感情是一个等式,爱与恨此消彼长,爱多一些,恨就会少一些。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恨是可以随着爱一起与日俱增的。

“你这个混账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易垒几步折回来,毫不在意似的,端起柯跃尘的杯子,那里面还剩大半黑黢黢的液体。

“你不喝?”

“鬼才喝。”

于是鬼仰着头,将咖啡悉数饮尽。

“一会出发。”他把杯子重重扣回桌上,忽地凑近,在柯跃尘耳边压低声音,“记得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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