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季世平找到了文长明,告诉了他皇帝的打算,让十来个勋贵子弟入弘文馆修读两月,文长明就是教书的先生。
“我...下官年纪还小,这合适吗?”文长明有些不知所措。
季世平拍拍他的肩膀,说:“既然陛下说你没问题,那你一定是没问题的。”又看四周无人,靠近说:“勋贵的孩子大多庸碌,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端王的孩子也会来,还有两三位国公爷家的孩子,就多注重这几个就行了。”
文长明又问:“下官和他们年纪差不了多少,尤其是世子比下官还大一岁,还娶了亲,这真的能行吗?”
季世平说:“这里面也只有这个小世子比你大一岁了,你和他处得来,其他的虽说年纪相仿,但你是受了陛下的旨意,他们父母或权或贵,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会不听你的话的。”
文长明只得答应下来,硬着头皮上。
准备出宫时,文长明先去了一趟文渊阁找季云暮,看门的太监说季大人被刑部的郑玉喊过去了。
到了刑部,那里的人又说季大人往吏部办事情去了。
文长明急匆匆地走路,一个转角,撞上了同样着急走路的太监,太监怀里的折子掉了一地。
小太监赶忙说:“奴才知错,请大人宽恕。”
文长明也不好意思计较,就说:“没事,把折子捡起来吧。”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折子捡起来抱在怀里。文长明在一边帮他捡起来,注意到从他胸口处衣服的夹层里又掉出来一封折子,但小太监自己没留意到,抱起折子就接着往前走。
小太监走着,摸一摸放在胸口衣服处的折子,才意识到刚才也掉在地上了,正准备回头,后面传来文长明的声音,喊:“小公公,这儿还落了一道折子。”
小太监吓得赶紧跑过去拿了回来,文长明看他惊慌失措,说:“放心,宫里的规矩,本官没看。”
有了文长明的保证,小太监这才放心走了。
文长明看着他走远,扭头接着找季云暮。季云暮恰好从吏部出来,看见文长明,问:“怎么还不出宫回家?一会儿你伯父亲手做的饭菜又要凉了。”
文长明答非所问,说:“我去文渊阁和刑部找你,都说你不在,整天忙些什么啊。”
“先出宫再说,出宫再说。”
季云暮家里的马车全被他妹妹调去用来出门玩了,只好坐着文长明的马车回家。
马车上,文长明将陛下派他作为勋贵子弟的教书先生的事情告诉了季云暮,季云暮笑着说:“以前背不出来的文章现在还背不出来,你可别丢脸。”
文长明说:“以后我就是教书先生,还有谁会知道我能不能背出来?”
文长明问季云暮在刑部郑玉说了什么事情,季云暮说:“蔡振死了知不知道?”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季云暮说:“今天刚到的消息,和顺府送来的折子说前两天受到土贼侵扰,死了一个官员,就是蔡振。”
文长明皱着眉头,说:“新科状元,在和顺被土贼杀了?”
“所以郑尚书让我去中书省看一看有没有从和顺府送来的折子有异常的,中书省没什么发现,又去了李文英在的吏部装着样子看了一圈。”
文长明说:“是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所有人都在哀叹蔡振早逝。”季云暮叹口气。
文长明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道折子,说:“会不会是这一封?”
季云暮一边问折子哪里来的,一边伸手去拿。
文长明躲开了,说:“在你出来之前,一个小太监捧着很多折子摔倒了,这一封折子从他衣服的夹层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了。”
季云暮问:“你不怕他发现?”
文长明自信地说:“那个太监知道这一封折子丢了,我用另一封折子替换了还给他,如果这封折子内容不能示人,那个太监绝对不知道被掉了包。”
说完,把折子交给了季云暮手里,季云暮刚准备打开,文长明凑近,用夸张的语气说:“你现在不是在当值期间,私自查看官员奏折,这罪名也不小。”
季云暮迟疑了,看他一眼,拿折子打他头一下,说:“我还怕你说出去?啊?偷换奏折的贼?”
文长明不说话了。
季云暮打开奏折,仔细看了一遍,文长明好奇地问:“写的什么啊?光彩不光彩啊?”
季云暮不理会,只是沉默,文长明要拿过来看,季云暮不给,一本正经地说:“偷看奏折坐罪,我不能让你冒险。”
“你滚一边去吧,拿过来让本官断断案。”
文长明抢过来看,季云暮在旁边说:“是蔡振的折子,在和顺府发现了李文英的亲信在和顺为非作歹,结党营私,和顺府拱卫荣京城,是战略要地,这封折子李文英是一定要拦下来的。”
文长明问:“那要是我们就把这封折子递上去会怎样?”
季云暮回答:“不会怎样,这封折子连中书省的印章都没盖,是直接送到了吏部的李文英跟前,我们再递上去,只会被扣上利用蔡振的死,污蔑朝中大员的帽子。”
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的折子才会直接送达皇帝面前,其余的折子都会经中书省审批后才能送到皇帝面前,蔡振凭着一腔热血单纯地以为自己的折子会由中书省的高洁之士送到皇帝面前,殊不知吏部的李文英早就在各个机构安插了自己的人。
文长明叹一口气,说:“你不感觉很吓人吗?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季云暮说:“可能整个皇城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文长明感觉自己无法习惯,每天值得担心的事情够多了,难道还要担心哪一天会不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做掉吗?
他们已经选择了站在郑玉和邵相公这一边,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可靠还是不可靠,至少现在他们几个人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可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几个月,几年,还是十几年都未可知。
把季云暮送回去后,文长明也到了家,文延之刚让下人布好了菜,就等着文长明回来。
“今天回来的有些晚了。”文延之说。
“有些事情耽搁了。”
文长明告诉了文延之宫里的安排,自己要去给勋贵子弟做两个月教书先生。文延之挺欣慰的,毕竟这接触到的都是未来有荫封的勋贵,不是一般的位置。
两人正闲聊着,云树突然进来没想到文延之也在,就着急地说:“公子,那个刘老汉有消息了。”
文长明看他一眼,文延之皱着眉头,问:“谁?”
文长明想瞒着文延之自己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就骗他说:“以前在怀庆给我们家看门的,托他再打理一下老家的院子。”
文延之又生气了,想到文长明想把自己送回怀庆老家就来气,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还年轻,需要我盯着你,我身子骨又不是撑不住。”
文长明在一旁应付着,嘴里不停地说知道了,眼里狠狠地剜了云树一下。
到了夜里,文长明在自己屋里才开始问云树:“今天这么着急,到底什么消息?”
云树面露难色,说:“怀庆那边的远方亲戚传来消息,说官府在怀庆地界的最北方发现了一具尸体,就是刘老汉,身上从赌场上赢的钱全被盗了,官府推断说是劫财杀人。”
“什么?”文长明有些诧异。
云树抱怨说:“刘老汉赢了些钱就想跑出去逍遥,不帮我们做事,这下好了,连命都被那几个盗贼夺去了。”
文长明问:“这?不会太巧合吗?”
“公子不常用书里的话说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刘老汉赢了钱又遇上强盗,这不正是吗?”
文长明轻声说:“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才不合理。”
...
几天后,下午一众人入弘文馆。能进来弘文馆读书的人非富即贵,高君义就是典型例证,是端王的嫡子,重臣李文英的女婿。他自然也就成为了其余十七八岁孩子之间的老大,都围着高君义转。
文长明带着几本书进来,把披风脱下来交给旁边的书童,那些个学生还在围着高君义说话。文长明咳嗽了一声,高君义使个眼神,学生们里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了。
文长明翻开书,说:“昨天我们讲到了《法经》,谁还记得昨天讲到了哪里啊?”
武侯爷的孙子武小公子说:“先生讲到了家族中父亲的权力是最大的。”
“嗯,《释亲》中说,父之党为宗...”文长明本想接着说下去,结果注意到有学生凑近高君义,说:“世子哥哥的婚事就是由王爷做的主吧?”
高君义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学生更加热闹了,文长明拿旁边的戒尺拍拍桌子,说:“不要喧闹。”
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先生,我有问题。”
文长明看周围安静下来,说:“说出来吧。”
“那我们以后若有心爱的人,是否也要经过父亲母亲的同意?”
文长明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而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自然是要有父母长辈的允许。”
“若是我们真心相爱,但父母不允呢?”
文长明从上了年纪的人那里听到了不少唠叨,自己听着也烦,但眼看着当前说古文没用,就搬出来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说:“父母为子女择一佳配,无非讲求门当户对,若门不当户不对,家宅不宁绝非是真心相爱可以阻拦的。”
“那以后轮到先生自己也会这么想吗?也会必须得到长辈的同意吗?”
文长明刚想回答“是”,话到嘴边又噎住了:这种事情轮到自己身上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啊。
高君义感觉出不对,赶紧岔开话头,把内容引了回来。
文长明在下午讲完了课,一众学徒收拾了东西出了宫,剩下个高君义还没走。
文长明看周围没旁人,打趣说:“不着急回家,世子的新婚妻子不会催你?”
高君义凑过去,说:“别说我的玩笑话,我娶了妻还要每日进宫听讲,还不够难熬吗?”
文长明看他一眼,说:“你想怎样?”
高君义说:“我读的书少,也没你和云暮读得好,我每天进宫见不到春琴,你们说两句她可能会喜欢听的话,我回去再买些有趣的东西送给她。”
文长明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续玄怪录》里写,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逃。城门口东面新开了家金玉店,有上好的蓝田玉,用红线串起来做成了首饰,她们姑娘估计会喜欢的。”
“别看你身边没什么人,以为你没花什么心思在这上面,没想到知道的还挺多。”高君义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赶紧走了。
文长明看着高君义高兴地出去了,自己也起身往弘文馆大门的方向走,心里还想着:教那几个皇亲国戚念书也蛮不错的,说出去也蛮有地位的,还清闲些。
刚出弘文馆的门,迎面走来了个太监,说:“见过文学士。”
文长明问:“嗯,有什么事吗?”
太监递上几道折子,说:“这是今年冬天外族使臣来朝的折子,礼仪方面陛下极为看重,礼部忙不过来,请文学士参议。”
文长明看着天上夕阳,叹了口气,接过折子,问:“文渊阁的几位大人都出宫了吗?”
“都出宫了,这些折子都是今日堆剩下的,劳烦学士了。”
文长明表面笑呵呵地送走了公公,扭头就耷拉个脸回馆里开始处理事务。心里想着:都给那群皇亲国戚教书了,怎么还要处理这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