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川也不知道斗篷带着他们到了哪,只闻到湿漉漉的阴冷味道,还有他们不可能忽视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他们两个躲在斗篷里,斗篷罩着他们二人,许闻川站在江引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指之距。
江引仰面,发现这小鬼一直盯着自己,长长愣神,脸颊泛红。
“救我做什么?你快逃啊。”
江引头顶着斗篷,他的长发沾鬓,沾眼角,如墙蔓缭绕,凄哀幽怨。琉璃眼眸流光碎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一切脊骨自尊被鸠迦打断,捣碎,然后像尘土一般弃之。他第一次展现无助在一个人面前,自己面前湿雾蓄涨,视线模糊。
“我看见你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许闻川内心想法很单纯,也是这般真诚说道。
他亲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然后大家魂飞魄散的模样,在自己面前破碎的模样,他一辈子忘不掉……
“你我素昧平生…救我,最后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江引垂头绝望着,他不该逃出来……他不该不听话……他不该让自己冒险……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让这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他是魔,可他连畜牲都不如。
“我知道,但我要救。”
江引的注意被小鬼所言拉回,他不信,拿下斗篷继续追问道:
“救我,你可没有好处。你也看到了他们很残忍的,落到他们手上你会死得很惨。”
最后他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着残酷的事实。
“生死本就天注定,死法已烙生死簿。我知道,救你或许我的命就交代于此。可是大哥哥…我不可以见死不救。”
小郎君剑眉星目,俊秀面容上还有这个年纪褪不去的稚嫩,圆滚滚的眼睛澄澈明朗,灵秀非常。眉眼间透着一股人间不染的纯然无暇。
他好像把生死看得淡然而又很珍视。
“哼,你我根本不认识,你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救下一个陌生人,真不知道你是蠢还是天真。”
“谁说我们不认识?我都原谅你了,你却还没记起我。”
许闻川弯着腰,将面具戴回脸上,他举着面具晃了晃脑袋。
月下,残缺面具露着即将泯灭的神辉。
江引一怔,他看清这面纹上四分五裂的残缺。山中…江引摸了摸自己肩膀,还有些隐隐发痛。
“你真是个既往不咎的好人。”
江引吃瘪,嘴角勾了勾。耳边只有小鬼的呼吸,闻起来一股纯澈的气息。
视线往下,垂眸还瞥见了他手腕上的素白手绳,有些缩卷的旧色。
“师傅说过师祖是正身直行,众邪自息。我记着很久,我也希望像师祖那般成仙傲然天地,以己渡人!”
许闻川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说出自己秘密时的难为羞意。
“小鬼……”
神仙一点都不好……
江引欲言又止,把辩驳的话塞回了肚子里。
他心力交瘁,不想开口。
两人之间腼腆又陌生,死亡从中穿其而过。
这时,两人才发现身处在一条巷尾,三面青石墙,一面朝大街,血流入地砖缝隙流向他们。
小巷里昏暗的寂静,大街之上已无人声。
正当江引好心提醒,许闻川就要松了一口气时!
“小心……”
话音刚落,许闻川脚边已出现黑影之手将他拖拽到大街之上,甩在天空之中,江引吃力追出!
“啊!!”
只见许闻川被鸠迦的尾巴缠绕,悬挂在天。他挣扎痛苦吟哼,双脚落不到地的窒息沉坠,令他的脸瞬间涨红生紫。
“他是全城活下的唯一一人了。”
鸠迦来得慢了一些,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做事要做决,别留后患。
江引望着小鬼,他摇摇晃晃垂死挣扎,眼中惶恐夹杂着小心翼翼,他深怕因为自己,导致他的死亡。
“就想问问殿下,杀?还是不杀?”
许闻川挣扎不休…越是挣脱,蛇尾桎梏得越紧,窒息的他,动作越来越小。
鸠珈拿捏着江引。她的竖瞳里可不是友好的商量,笑里藏刀的阴寒侵入人眼。
江引看着那小鬼,他很痛苦……他想到了那个姑娘……
喃喃道:
“我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
江引苦笑,屠尽满城后问他:要做观音手中一露珠,还是屠夫手中一刃光?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像枯涸的河底,没有了生机。
鸠迦狂傲地说道:“因为强大决定了生死,而我把这个权利送给殿下。”
“难道这也是大礼中的一部…”
江引话音未落,蛇尾干脆地将许闻川抛上天空,鸠珈根本不在乎江引的一言一语。
她不屑于一切无能弱小。
“鸠珈!”
尾尖的尖矛,发银光一点,直接对准了小鬼的心脏。
也在此时江引瞥到一点彩色从小鬼的衣服里乍现天际,迅速落下来的同时,他定睛一看是那个神官面具。
江引发怔直直盯着这副下坠的面具:
‘没关系……’
‘我不能见死不救……’
……
‘公子,不嫌弃的话,拿去擦擦吧……’
看着它的下落,江引想到了很多画面,连带着如呓语一般不停念诵。
他们都是善良温柔的人…
江引摇了摇头,缓缓起身……美梦醒来是意犹未尽的遗憾,那希望毁灭是一切幻灭的痛恨。
许闻川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疾速下坠,他尖叫不停!
“啊啊啊啊!救命啊!”
天空似划过流星半刹!尖头锐利直下冲刺向自己的心脏时,许闻川根本无力思考……
‘哐当!’
许闻川眼前惊现一片用桃花作为抵挡的绸布,看似轻柔软绵却抵下那最为致命的一击!
“嗯?”
鸠迦见此抵御生死,侧目看向江引,他身后尸山如岭,血流成川。
“我不需要这大礼。”
他的长发靡靡之美,碎烂而破损的粉裳勾着他最落魄的美丽。他的眼角泛血,哀怨地看着鸠迦…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她的藐视傲慢。最该死的人是她!
杀了她,自己活下去!
这些想法,充斥他的大脑…
江引冷凝一窒,愠着低语敕语:
“吾命上君……”
江引眼中冰冷如霜,低语一瞬生死震颤,此刻生死权利在强大面前迅速交换,黑雾迅速被他灵力变幻而出的花瓣强势包围,粉墨之际花尖如刀尖,锐利寒光对准每一道人影攒动。
江引的冷戾吟语让人脊背发凉,死亡凄凄戾戾,纵使耳边有狂风掀翻巨浪,猖獗叫嚣喷雷,他亦无惧!
屠杀毫无力量的人类,是卑鄙肮脏的!有什么冲他来!
他要杀!他要杀了这群魔鬼!这群可怕又令人窒息的恶鬼!
江引双眸冷凝窒定!手中灵力似剑刃横斩远光,手臂一挥,狠叱:
“叫汝等好走黄泉路!”
话刚落,花瓣如雨扎入黑影之中,无数粉彩光色横际寰宇,刃光之后只听厉声哀嚎一片!黑雾化为恶水污血瞬间涣散,鬼气沉疴顷刻沦灭,白骨暴露在一瞬魂飞魄散。
就这般,强大的灵力使雾气瞬间溃散!
江引还留有一叶花瓣击杀对准鸠珈,
‘唰!’
但她稍稍偏头,就轻易避开了死亡。
呼吸之后,狺狺狂吠厉耳皆无,回归安宁。
与此同时满天花瓣也在瞬间失去生机,在腐烂中飘落下来。
花雨之中,江引站在其中,他就是最靡丽的一朵。心胸之间撕裂的痛,血色晕开了绯粉。
江引望见她从容模样,笑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逃不出,死在这里。
此时一切喧嚣溃散,人间只剩血雨和骨山,只剩下鸠珈的笑声。
“呵呵呵呵。”
江引用尽了自己的灵力,可她纹丝未伤。
她悠悠而来,撑着伞,试图遮住他头上风血。
“你太弱了,小家伙。”
鸠迦看着跌落在地的凡人,但却是对着江引说道。
“不过也是,太强大不好。你这般,最是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我若强大,你们统统得死!”
他恨啊!
江引捂着胸膛空洞,阴狠的眼睛直直盯着鸠珈,这来自小时候的剖心!他们把年幼的自己的心活生生剥了下来时,他亲眼看着!看着自己的心在他们手中跳动的滋味
弱小…他也想强大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的心剥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己做器皿…做什么的器皿…
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他!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引丧糜地仰面狂笑,展手仰头看天…处在崩溃边缘。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引看着天,这天道何在!
鸠珈微妙地看出了,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鸠珈半眯双眼,翳翳冷睨,这小家伙…
‘嘭!’
终于,江引的眼睛有了亮色!来了!
他要有人记得他来过…
头顶天雷团湍,雷光似龙摧虎陷,掣霆万疆之势,风如骤骥,气势怒扬,神力叱诸魔降伏。
见天道乍现,鸠珈恍然大悟,小家伙懂得开始利用天道对付自己了!
此刻的她合起了伞,兴奋地将自己所有利爪伸出!
许闻川躺在地上,直视的上空雷光焘焘,云团如重山摧压。
空中积聚漩涡巨渊,电闪雷鸣,气势汹汹,万里天地破碎在即!
江引看时机立刻以电掣之速冲到鸠珈面前,与此同时鸠珈眼中偏执的兴奋等待着他!
仅在一瞬,他曲指如利爪,凝气轰出似虎狼扑啸欲上前撕杀她半寸!鸠珈竖瞳紧缩,开始戒防他之时!…
江引嘴角勾着阴冷笑意,在此时甩身调转方向!
鸠珈一怔撇头看去,他可以在顷刻间散尽所有手上冥光,把小鬼拉起。
小鬼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看得出来小鬼害怕极了…
许闻川看着眼前疯鸷颓靡的人,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江引贴近他,伸手将面具覆在了许闻川脸上…手光微糜绚烂:
“小神仙,余生若能再相遇,请怜悯你可怜的苍生几分吧…”
寒风吹,血雨坠,笑意里悲凉至极。
江引一还小鬼面具裂,二还他命一条。
他做好死亡的准备,小鬼说得好,生死本就天注定,死法已烙生死簿。
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他接受了。
在许闻川被覆盖的狭小视野里,只有他艳丽如桃,溃糜的双眼。
他笑得太过美丽,太过疯魔,令许闻川永生难忘。
“不要…”
江引要用他的死结束这一切,为了一个凡人….鸠珈挑眉,两双手揉捏挑逗着空气,冷漠着这份天真。
心软,是最致命的枷锁。
想着,她恼怒地直接甩出尾巴,
“呃!”
江引没露半分惨色,将许闻川推得更远,与此同时许闻川见他心脏之处被鸠珈的尾尖刺入!
“此生不堪,至此足以。”
江引最后一丝理性残留,瞥见了‘神明’抬眸震颤,许闻川的瞳孔窒息缩小,在他眼中自己嘴角流着艳红的血,是粉碎前最不堪的模样。
江引低下了头,那尾尖矛头捅透他的胸膛后,冷光展开似利爪的倒钩,狠辣地直接扣嵌入他的肉骨搅动。虽然感受不到心疼,可镶肉锥骨的痛险些让他昏死过去。
琉璃眼眸灌满了血。
“啊!”
江引全身血如瀑布倾下,自己也成了血雨之中的一份绵绵不绝。
他在空中飘荡,如碎纸在空中被风蹂躏。
眼前粉裳公子的鲜血,刺目了许闻川所有的梦。
鸠珈看着眼前一抹残粉,粉裳破败如残花,江引垂在半空任风雨摧打的可怜模样,她丝毫不在意。缓缓抬手,用手掌向内一握,迅速拉回了江引!
耳边疾纵横行的冷风与自己相撞。
临近眼前混沌,自己最后只看了那小鬼抓住自己手腕想要救回他的模样
小鬼拼了命哀求:
“求求你!!你住手啊!!住手啊!求求你!放过他…”
“求求你…”
江引甚至抬不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笑一瞬——自己的最后还有个人在可怜自己。
足够够了。
他的视野里发蔓沾血染眼,他看不见许闻川爬跪在地上前进,涕泗乱流满面痛哀。
雷风不止,月光独舞,血海肉山,妄为人间。
他只感觉风声把彼此拉远,是啊,自己用光了最后一丝残力送他离开,把他送回到了那条小巷。
“不要啊!”
活下去,别像自己一般一无所有。
‘嘭!’
此刻,一切。
天雷万丈直冲而下毫无怜悯地击杀江引!
江引…最后的温柔留在了这个冬夜,
此后,不再爱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