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到江引的许闻川,第一瞬定是失落的,但很快他被满心担忧占据——
一小块粉布如花瓣落在野草间,落入许闻川眼前,本是春物无人在乎,许闻川却没有错过。他立即捡起粉布,攥在掌心中,他知道这意味着江引没有离开……心下不妙,他立即去寻江引踪。此鬼夺去镇心石的同时太过贪婪,婴孩,江引它竟贪婪到如此地步,不可饶恕!
人去云散,光散进世间故事之中,它窥探着所有。
江引虚弱地看到那棵神树没有了仙人泪的滋养正在反噬自己的灵体,它正在汲取自己的魂魄,而他试图抵抗的手僵在半空发抖着无能为力。
“啊……”
从指尖开始的嘬吸先是一股水意从体内缓缓流出的感觉,江引就像手缝里的水,拼命保护却只能看着自己灵力从体内细缝中流出。
“不可以。”他仍然抵抗着,但手中的水越是抓紧,流得越快,灵力也是,他越是挣扎,神树汲取得越是轻松,攀附缠绕在他手上的铜蔓越发紧缩,它也在贪婪地释放本能吸食。
“啊!!!”
江引卷缩在地上发抖,灵魂上的痛楚让自己本能地不停摇头,冷汗布满全身而全身痉挛地挣扎仰头,迷蒙里瞧见神树上的自己安稳睡着,就像一朵珍视的花全然不知自己的花期已谢。
空洞的胸膛腐烂着希望,没人能救他。
烂泥里的野花只有被人践踏的可能,死人堆里的野狗没人在意。
“救……醒来……许……”
江引分不清自己发出的声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嘴里念叨着所知道的一切话语。最后的最后,神树发出了声音,神圣雄厚不可亵渎,抗拒不得的声音:
“不要妄想离开。”
神树树干上篆刻的图腾发着人言难以描绘的光,与虹相似却更加光辉伟大。
此光里似有一双手蒙住了江引的眼睛,他在混沌和迷蒙中不安地睁开了双眼。
‘哗!’
江引就这般清醒了过来,眼前清亮一片,冷汗的湿冷钻入骨髓,使他瞬间恢复理智!
眼前一片上方石壁上刻满了经书壁画,如临仙境圣洁清尘。石窟旁应有山川水瀑,他听见山涧潺潺,隐隐却清晰锐利。他还听见了他的心跳,他的嘴唇微颤,呼吸之间的起伏不定,隐忍克制的声音与水声不同,明显又深刻。
这是哪?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只记得自己……他后知后觉自己被人偷袭敲了脑袋……
躺在床上想要起身去寻声音时,他才恍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股寒栗覆在皮肤上,他毛骨悚然地胆颤未知。
呼吸而已,门外老妪看似古书翻褶的眼皮感觉到了他的动静,缓缓抬起:
‘扣扣。’
“醒了?”
门外一位老妪的声音悠悠从外闯进他的耳朵,伴随着一阵物件敲叩着地面的声音。江引挣脱不得,只能靠嘴强撑虚势:
“你是谁?放开我!”
江引全身无力,虚弱里体内病气蕴在脸上,印出病态的红晕,他抬起的下颚,延着一条迷人的线条,咽喉颤颤发音时线条跟之颤动。
“吼吼吼,有活力了。”
门外笑意满满说完一阵无声,寂静的只听见了石窟之外那水声隐隐。
江引越是挣脱,身体便愈发紧绷,他不停地抵抗,不停地挣扎,直到体力耗尽。
全身只有眼睛晃动着光,江引用力而瞪大的双眼,澄澈倒映着视线局限着的在窟顶面上刻画着几幅神像的石像故事——花神降世,漫天人世一片欢喜。
“小郎君,你就叫我阿婆吧。”
一股刺鼻的味道随着老妪的声音幽然闯进他的脑海,阿婆吸着烟,烟杆比人手还长,一手拿杆一手背在身后,她不高,年迈的她跨过石槛都略显吃力。一挥手烟杆变为一根木杖,带着她向江引走来。
江引的视线中阿婆缓缓从自己眼睛旁,脸侧出现,像一只鱼游游哉哉地游入人的视线。
而后她视线向下瞥来。她直率地拉开了他的衣领,瞧着那处空洞,无言沉郁。江引怒吼:
“你干什么!快放了我!老太婆!”
“唔!”
江引眼中杀意早已溢满,殷红魔气早已充斥整间屋子。只是老者并不在意,江引话未尽便被阿婆捏住了不停的嘴,拿捏住了他的怒火。
“嘘,老人家需要清静,庙中静言。小郎君,冷静下来。”
说着,江引好似感觉一股清流随空气被自己身体纳入融合,他那燥郁的思绪迎来了山顶冰泉的流淌。
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
“小郎君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会伤害你。”
阿婆温暖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江引冷静地知道自己的思绪被她操控,但……他并不排斥。
“阿婆。”
阿婆见床上破败粉裳的少年,眼中慈祥亲和,她拍了拍他的小脸蛋,粉粉透透。
冷意灌入,江引泛起鸡皮疙瘩,瞬间清醒!
“哈哈哈哈哈,小郎君,你太可爱了!”
阿婆顺势坐了下来,她双手握着木杖,松垮充满皱纹的脸贴着手,肉堆在手背上。她不够高,双脚荡在空气中。
“快放开我!老……阿婆。”
江引最会示弱了,这是以前自学成才的能力。
他略带柔腔,憋了几口气后,鼻尖透粉,眼中氤氲着光。
“阿婆,我好难受。”
她坐在他的床边,佝偻的背映着一条弧线就像历经万古的山峦。江引看不见她的仙人泪,想来她只是个凡人。
阿婆嘬了一口烟,怅惋:
“小郎君,我不知道你以前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痛。但想来,你辛苦极了。”
老者喃喃一语令江引凝噎。脑子再次轰然,呼吸停滞一瞬,眼睛跟着石窟布满了阳光,壁画石龛的神,佛,他们是那么悲悯怜爱众生。
江引看见了老妪的背影印在石壁上,金辉描着黑影。
江引怔愣一瞬后,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可怜,他很好,也很强大。他要的是所有人忌惮他,他要的是强大,这样没有人可以伤害自己。
“松……”
他想说松开,在下一瞬,他惊奇发现自己身躯瞬间放松了,呼吸不再紧绷,整个人轻松了。
他勾了勾食指观测身体,而后迅速起身。
但老妪已在门口,她面容一半光来一半阴,松垮的肉兜兜在脸上,手中木杖又变为烟杆一支,玉佩旧银挂在烟头摇晃。
她嘬着烟嘴,烟雾蒙去了她的面容:
“我真不知道一个没有心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语窒愕,她太过慈悲,江引感到晦暗中羞耻的厌恶。他排斥一切怜悯,他不可怜!他活得很好,天地万野,他自由自在。
他攥紧被角的手爆满青筋,止不住的颤抖,咬着牙克制自己对她这句话的感触。
可是,嘴角那一抹难堪的笑意,眼中水色后朦胧的红,并不克制。
璀璨夺目的暖色里,他苍白地挺起胸膛,高傲与悲凉一道优雅。
“不过嘛,一路苦难走来的你一定很强大吧。”
阿婆笑着吐了几口烟,烟气散在光的氤氲里,弥漫开来。
老妪柱着木杖,颓颓跨出了门,走时迎光的她只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真好啊,可以保护自己。”
但听不见她说话的江引眼角猩红血丝慢慢延渗,杀意在胸膛蔓延,那慢慢伸长的利爪……
等等!
他在错愕中惊慌地抬出手,仔细看去置在半空的自己的手!
江引满眼的始料未及——丝毫没有变化的指甲!曲指一看从指尖开始逐渐腐烂的乌青,令江引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铺身的长发随着他的思绪。
这不可思议一幕——江引惊愕地发现自己丝毫感受不到体内的灵力!
他像个凡人。
这般意识转化为一股寒意从脚底,从胳膊渗入骨脊,白肤而栗,瞳孔震颤难以掩饰,耳朵嗡嗡作响。
他一定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