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天成路。
天际刚泛出鱼肚白,气候凉快,透明玻璃窗上凝集出一层薄薄的氤氲水雾。
万和巷口西侧独栋老洋房三楼,这会儿浴室里没开灯,门大敞开,卧室柔白的光线无声泄落进去,将花洒底下的身影卷入其中……容因背对着门口,稍仰头,任由温热的水流经全身,从白皙的脖颈到分明的锁骨,再到平坦的小腹,她合上双眼,红润好看的双唇轻张,思绪还没平稳,有点子乱。
白天工作的乏累与连夜未眠的疲惫交织,与昏暗空间中逐渐升起的水汽混杂,怎么也分舍不了。
整个人也很乱。
不止是此刻的心神,还有当下的一切。
许久,直至有风吹进来,感到有些冷了,慢慢收回神,抹了把脸上的水,容因才拧上花洒开关,随手扯下搭在架子上的浴巾,不慢不紧擦擦水,围上,再出去。
外边的房间依然整洁,一如往常,除了门口和正中间的床上。
两双精致的高跟鞋散落,有一只都被甩门外面了,其余剩下的也没好到哪儿,七扭八歪倒地,似乎昭示出昨晚她们抵达这边时的情形。
而床上,其中那双米白色高跟鞋的主人还趴着,柔软的被子一角盖在对方腰后,遮挡得恰如其分。女人的身材窈窕曼妙,腿长,后背匀称,蝴蝶骨微微隆起,皮肤白,她不算丰满,但也不是那种干瘦如柴的类型,一头长直发如瀑,高鼻梁琥珀色眸子偏深,五官立体,长得挺明艳大气。
这位姓温,叫温如玉,名不副其实,是个很玩得开也比较干脆的,与容因是同一路人。
她们昨晚在酒局上碰到,散场后就一起回了这边,顺势留宿这边住一晚就到了现在。
当然,这不是她俩第一次这样,上一回发生相同的事情还是在好友举办的聚会上,两人在此之前只见过几次,交际并不多,那天对彼此的印象还行,不反感,之后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过那一回是在温如玉家里,不在这儿。
这是第二次,虽然双方之间还并不熟悉,不太了解。
容因光脚出来,踩在干净的地毯上,走一段,已然恢复了原先的模样,面色不冷不淡,游刃有余,拿杯子倒水,还不忘了问一句:“要吗?”
那边的温如玉闻言,勉强动了下,回头:“都行。”
容因倒了两杯水,上前走近,将另一杯水搁床头柜上。
温如玉懒散趴了老半天了,缓半分钟,撑着左胳膊,半边身子支起来,改为坐着,背后的被子随之下掉堆成一团。
同一时间,容因不着痕迹侧转,平静地又走开,有意无意做别的去。
这时候倒是要避嫌了,极其有分寸。
温如玉将其反应收入眼中,下意识挑了下眉尾,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可随即也不是特别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也起来收拾。
一边倒饬,胡乱捡起一件不知是对方还是自己的外套丢桌子上,慢条斯理拨开头发,一边轻声问:“不再睡会儿,起这么早?”
容因头也不回:“睡不着了。”
“早上还有事要做?”
“算是吧。”
“大忙人。”
“你呢,没工作了?”
“还不知道,得晚点看了。”
容因名下有一家兼带卖花的饮品店“卡法”,跟朋友乔言合伙开的——店址就是这里,楼下那两层,三楼她自住。
这栋老房子前些年差点赶上了拆迁大潮,可惜运气差最终还是遗憾落选,房子的原本是容因的爷奶共有,后来两个老人被接走去了上海养老,他们就把这儿过户给了她。
“卡法”一般上午九点营业,现在才六点多。
容因的事肯定和店里无关,至于是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温如玉自觉,知趣只字不问,浅浅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等到容因弄完要出去了,突然开口:“能借身穿的不?”
“怎么?”
“上午有个合同要签,来不及回去再换了。”
穿来的这条裙子沾了酒味,经过一夜已不太好闻,去应酬肯定不行,必须换一身。温如玉丝毫没客气,头一回来就如此不见外。
好在容因不介意这个,点点头,轻声说:“随便。”
她们身高相近,都差不多173cm,容因衣帽间里有几套风格适合的正装,她没帮着找,温如玉只能自己挑了。
容因换了衣服先出去,把房间留给温如玉。
打开衣柜,温如玉找了件偏休闲款的白色套装,容因的穿着风格相对简单干练,一水儿的暗色调,几乎没有鲜艳的款式。
当发现最里边的衣柜里挂了条扎眼的红裙,看出来那应该不属于容因,而是另有其主,温如玉不由得多瞅了下。
显而易见,自己绝对不是这儿的唯一客人。
红裙性感热烈,深V领,很修身,剪裁十分漂亮,估计对方也是个外向热烈的女人,而且同容因关系匪浅,往来较多,否则不至于能把裙子放在这边。
就是不清楚是无心留下,还是故意而为之,向后来者宣示主权。
温如玉见怪不怪,对此没啥触动,更不在意,仅仅半晌就挪开视线了,磨磨蹭蹭去洗漱。浴室中余温尚存,潮湿又沉闷,残留着清冽的淡香。
兀自在这边多待了半个多小时,出去前捎带将床铺整理齐整。
三楼全部都是容因一个人的生活区,卧室对面是书房,客厅尤为宽敞,两面都是通透的落地窗,厨房是半开放式,整体的复古南洋风装修相对繁复,与容因平时的样子完全是反着来的。
早饭已经做好了,煎鸡蛋和烤面包,有两份。
客厅的灯光暖黄,容因这时穿了件宽松的T恤,头发半扎,还没化妆,素面朝天但气色不错,皮肤细腻光滑,柔和的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模糊的轮廓,远远看着沉稳优雅。
容因正在煮咖啡,瞥见她,咖啡也煮了双人份。
坐一块儿吃早饭,她们面对面,温如玉不问那件红裙,佯作什么都没看见,容因径自拂了拂脸侧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当周遭全是空气。
桌子右下角的手机不合时宜地亮了几次。
不是温如玉的手机。
屏幕连续变亮,先是微信消息弹出,接着一个备注为“高”的号码打来,前后起码三次。
容因置若罔闻,压根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就这么冷处理。
即使是静音,可对面的动静也相当突兀,想无视都难。温如玉不动声色打量,莫名其妙有种预感,直觉那是红裙子的正主。
看这架势,她们的关系多半比她想的还要亲近些,至少不会只是留宿这么简单。
电话再次打来,许是不耐烦了,容因将其掐断,把手机也翻一面覆在桌上。
温如玉好整以暇抵着椅子,忍不住开口:“女朋友?”
容因不正面回答:“你不认识。”
她们本就不熟,无论是或不是,温如玉必然都不认识。
意料之中的答案,以为是自个儿在不方便,温如玉有自知之明,转开话题,聊了会儿其他的。
下雨了。
沙沙,细密的银丝阴凉,天还没亮堂起来就又更加暗沉了,很快就蒙上了厚实的阴霾。因为这场乎如而至的雨,早餐结束,温如玉准备在这里留到雨停时分。
窗外随风摇曳的枝丫近在咫尺,不时打到玻璃上,落叶纷飞半空中,起起伏伏,往复盘旋不下坠。
双方理所应当继续独处。
再度待在昏黑笼罩的屋里,压抑到都能听见各自的气息,挨近容因耳畔,温如玉低低唤了她一声:“容老板……”
容因应下。
温如玉却没再有下文,仅止于此。
期间,手机还放在客厅的餐桌上,屏幕反反复复亮了许多次,对面的人像是不死心,没完没了,非要较劲儿打通这个电话才行。
可惜到最后还是徒劳,没用。
晚些时候,八点多,温如玉才离开,那时雨还是没停,反而更大了。
这人开了车来的,其实不影响早走还是晚走,下雨也能照样回去。容因没送她,车子驶离老洋房后院时,她站在窗帘后,只漫不经心朝后门望了望,听着车子逐渐远去的响动,依然没有太大的感受。
温如玉走了,容因才拿起手机粗略扫了两下,可仍不理会疯狂打电话的“高”,转而发消息给朋友乔言,告知:「上午出门一趟,不在店里。」
雨天一向生意萧条,只有乔言看店肯定没问题。
乔言都在赶来的路上了,抽空回复了个“OK”的手势,并问:「出去要干啥?」
她含糊其辞:「有事。」
乔言:「行吧,注意安全。」
她:「中午就回来。」
乔言:「放心,我会看好店。」
聊了两分钟。
末了,乔言突然冒出一句:「对了,刚温如玉要了你的电话,我给她了。」
容因愣了愣,不明白那人要电话做什么,可对着乔言还是当作稀松平常。
「行,没事。」
号码给出去了,微信好友申请没多久紧随其后。温如玉直白,备注连名带姓,坦坦荡荡。
容因前一刻刚出去,后一瞬瞅到这一条,同样不拖泥带水,利落果断就点了“加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