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奔走的脚步激起一地黄沙,一点没敢停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那东西给追上。
“前面,有东西,我的个娘嘞,要累死人了。”这话差点黏在嘴里,没说出来。
哪怕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崔北衾还能念叨两句带有自我评价的话,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是一片树林,虽然那些树看起来是绿的,可隐隐有些发黑,看的人心里瘆得慌。
崔北衾跑在最前面,踏进结实的泥土,赶紧伸手扶了根树干直喘气。
也不嫌脏直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眯眼望着站在边界线的海楼,替和她坐一起的安顺擦着额上汗水。
她们这一路跑来,少说得有个一千两千米了吧,真的怪累人的嘞。
“海楼姐,我们是继续往下走,还是在这儿等越姐啊?”嗓子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她得拼命往下咽,才能让那股涌上头的血腥味慢慢消失。
真要命,没水喝只能干着嗓子,难受的想死。
言书越没在,海楼自然成了她们的主心骨,听到崔北衾的话,她望着来路垂下了眼思考。
安顺靠在树干上,到底是年轻了些,恢复的比她们快,说话也不大喘气,“海姐姐,我看到路上有血,是不是说明最后那人其实离我们也没有很远?”
嗯?崔北衾扶着胸口的手停下,扭头看她,“地上有血吗?我怎么没见到。”
小孩儿转过头给她仔细说了一遍,随后又把头转回去看着海楼。
“确定是血?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崔北衾问她,话语里满是不相信。
她们跑的那么心无旁骛,还能分神去瞧别的东西?
“是血,阿顺没有看错。”得了支持的安顺嘴边噙着笑,开心的晃了脑袋。
崔北衾看了眼,起身朝海楼靠近,同她商量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该怎么选?”
如果想要完成任务,那自然得继续往下走。
“我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海楼没有回答,反倒是说了另一件事。
崔北衾紧上了眉头,她好像知道海楼说的是什么,提了出来,“是越姐?”
“对。”她暗道了一声果然,又听海楼继续说,“我们根本就不晓得那家伙实力怎么样,书越能不能打的过。等不等都会有半数的概率落空。”
虽然言书越在几人中是实力算的上上乘,可耐不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纷繁世界本就不容小觑。
话落,看见脸上神情,知晓她有了应对之策,便问道:“你的法子呢?”
耳边是窸窣的脚步声,海楼看着朝她们走来的安顺,缓缓说着,“不等,但是得给她留点东西。”
崔北衾问:“留什么东西?”
她们全身上下除了衣裳就只剩手中兵器,哪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
难不成真的拔了这层皮留这儿?
看到海楼唤出梦盘蹭蹭几步爬上树去,崔北衾仰着脑袋张大了嘴,整个就是一目瞪口呆的表情。
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落下,咬着嘴唇,竖起手指了指,“你把梦盘留下,那我们怎么找梦眼呢?”
海楼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放心,都记下了。”
崔北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眼被她藏起来的东西,“那怎么就能保证越姐一定能发现梦盘呢?”
合上被风吹乱了的衣裳,拉上拉链,望着崔北衾看来的眼睛,“她唤出来的东西本身就和她有联系,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哦,是吗?”她好像记得是有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她这记性真是让人头疼。
替安顺绑好鞋带,海楼撑着腿起身,看向那有些黑乎乎的树林深处,还不知道这林子究竟有多大,又藏了些什么鸟儿。
“好了,得赶紧追上去,不然这趟跑下来,一个子都没得赚。”
既然没了梦盘,这打头阵的事便落在海楼身上,身后两人踩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里的路比那沾了水的青石板还要难走,踩着粘了一鞋底的湿土,边走还得边找地儿把它蹭掉,平白得来的好几斤的负重她可不稀罕。
偶尔来了一阵风,弄的树叶沙沙作响,吵耳朵的很。
走在最后的崔北衾有些无聊,开口说起了话,试图让自己有些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海楼姐,你在讲讲那故事的结局呗,我有些迷糊没听清楚。”
被提问的人避开脚边的水坑,给身后的安顺提醒了一下,问她,“你想知道什么结局?”
崔北衾看着掩藏在树叶下的枝干,刚才差点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地上,还好她反应快稳了一手,不然得惨兮兮了,“师妹最后救出来了吗?”
海楼轻声回着,“自然是救出来了。”
她伸手扶着树干,眺望着远处落在树干间的绿色,朝前走了去。
冲锋衣摩擦着发出沙沙声,几人刚一踏出繁密的树林,正要继续往前走,被海楼伸来的手臂拦了去路。
崔北衾在地上蹭了两下才抬头往前瞧,看到那盘腿坐在草地里的男人,“嚯”了一声,把安顺拉到身后警惕的看着他。
好家伙,专门等在这儿啊。
海楼觑了眼她拉人的动作,目光重又落在那男人身上,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像尊入了定的佛。
那人睁开眼,静静打量着她们,看了好久才开口,“几位是想争一争这梦眼呢,还是自愿离开?”
没有开场白,话就直接说了出来。
他似乎对自己很自信,提出的全是些看不起人的话。
崔北衾敛了脾气站在海楼身边望他,脸上神情虽比不上好看,可也不算难看,就冷着张脸,什么也没说。
“方先生已经拿到梦眼呢?”海楼反问他。
方里脸上神情一滞,没曾想这人不做选择反倒是问起他来了,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没有。”
海楼笑了笑说:“既是没有拿到手,当然得争一争了。”
话音一落,唤出缠在手上的寸雪朝他奔去,方里反应极快的从地上起身,落于手中的铜锏抗下她劈来的短刀,用力挣了出去。
止住后退的步子,握紧手上铜锏又迎了上去,打的海楼节节败退。
怪不得能有这样的傲气,崔北衾心想,拍了拍安顺的肩头,唤出双剑替她分忧。
打斗中海楼瞧见他左手小指上的指环,它闪过一丝亮光,喊了一声“小心”,可还是晚了。
崔北衾被突然出现的另一把铜锏打中腰腹,往后撤步吐了口鲜血,五脏六腑绞着疼。
“天呐,怎么老是使阴招啊。”
手背擦去嘴角鲜血,一咬牙又冲了上去,见到她受伤,一旁待着的安顺也跟着加入。
以一敌三,那人渐渐落了下风。
方里身上舔了伤口,吃力接下三人紧密的攻击,掉准目标对付最弱小的安顺。
他手上这双锏合在一起足有六斤重,落在人身上能断了骨头。
安顺到底没有方里力气大,虽然步子灵活,可还是吃了闷招,被打到在地。
看着倒地吐血的人,崔北衾眼里有了怒火,手里双剑或刺或撩或砍,招式凌厉狠辣,给方里添了不少麻烦。
海楼冷眼瞧着这一幕,手里短刀落在他架起的双锏,狠狠往下压去。
“我认得你。”
一个说谎的骗子。
她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声音小的只能让他听见。
被踹了一脚的崔北衾提起手中剑朝方里砍去,奋力挣开回身接下,趁机上前的海楼一刀刺破他的心脏。
海楼用力将刀拔出,失了力的人倒在地上,终究没了生机。
“海楼姐,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崔北衾问海楼。
她瞧见海楼刺了最后那刀时张开的嘴,只看到唇角在动,说了什么倒是没听清。
擦着刀身的血迹,看着方里身形消散,抬头望着她的眼,笑了笑,“我说,这梦眼到头来还是我们的。”
崔北衾冲她束了个大拇指,“可以啊,有点杀人诛心那味儿呢。”
两人走到安顺身边蹲下,海楼抱着半阖着眼的小孩靠在腿上,轻声说着:“先回去吧,这里还有我们。”
嘴角鲜血都没有力气擦掉,她扯了一丝笑,慢慢的闭上眼。
那人下了死手,不待她们自己动手,安顺也同那人一样,散了身形。
长叹了一口气,脚上力道一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手撑在身后仰着脑袋感受着吹来的风。
这一大片绿色的草地在风的照拂下有了声音,崔北衾睁开眼看着坐在对面的海楼,问她:“我们为什么要救这些人?”
海楼的心猛地甩了一下,脸上神情依旧没变,不过上下吞咽的嗓子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有些惊讶又有些酸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嗓子紧的难受,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崔北衾歪着头,目光落在翠绿的草地上,现在安静下来,吹着风感受落在皮肤上的阳光,又是那么的真实。
“每一次行动,受的那些伤让我们那么那么多疼,而且还要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队友死,就为了救一个或许和我们来说毫无关系的人,这到底值不值当啊。”
说到最后,她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说给海楼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听到海楼轻生一笑,她抬头望去,疑惑的皱上了眉,只听她说:“过了好几年才问值不值当,那此前的年月都做了什么?本就是钱货两讫的事,要去思讨那些做什么?况且,你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吧。”
崔北衾摇了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想些别的,她轻声念着,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我想的是那人到底值不值得救?”
“你是从什么样的角度提出这个问题?你自己,还是顾开和雨润烟,或是其他人?”海楼问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撇下了眼神。
“我们可以思考这个问题,可最后决定权不在我们,就算我们得出结果这个人不值得救,拒绝了行动,也还是会有别人去做,这里多的是追逐利益的人。”
“可从大局来看,这个人必须救,而且得尽快救。”
崔北衾看她,没明白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就一定得救他?”
海楼说:“你忘了之前苏老板说的话了吗?这是一位做了大贡献的人。”
“做了大贡献就一定得救?”什么破道理。
她扯了下嘴角,听出她话里的不满,最后说了句,“有时候救得不一定是这个人,而是,”说着,她手点了下脑袋,“这里的东西。”
眼神一瞬间透亮起来,崔北衾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他们想要救人,得付出点什么吧?别人借了钱都还得还几分利息呢。”
海楼勾了下嘴角,从地上撑起身,拍掉粘在裤子上的草屑,“钱啊,你拿到的酬金啊。”
崔北衾挠了挠脸,摸到条伤疤,轻轻抓了下,跟着起身,“就只有钱啊,没得别的了吗?”
倪了她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的来路,“你以后见到就晓得了。”
你以后见到就晓得了,竟整这些卖关子的花活,倒不如一口说出来的痛快。
她转身也朝来路看去,嘴里阴阳的语气被蹦出的话驱散,抬手挥舞着大声喊道:“越姐,这边儿!”
原是赶上来的言书越,正从那葱郁的树林里转出来,蓬头垢面活脱脱一个从泥潭爬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