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夏家人坐在一起,还都有些回不过来神。
“原来大哥说的小枢有婚约是真的啊?”蒋氏嗨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我还道是你编的呢。”
“阿爹什么时候和老淮阳候订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夏河比蒋氏还懵,不过阿爹夏冬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家有大哥担着,不告诉他也是正常的。
“阿爹为救老淮阳候,身中毒箭,死前和老淮阳候讨了两个恩典。”夏海神情淡淡的:“一个是把你的军户户籍给改了,从此之后你可以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以离开北地,在北地之外安家落户,过太平安宁的日子。”
夏海垂下眼:“另一个是托老淮阳候帮我张罗婚事。”
那一年夏河十二岁,夏海十八岁,在阿娘早年去世之后,又一同失去了阿爹。
老淮阳候答应了夏冬的第一个请求。
他不但给夏河改了军户户籍,还帮着夏海也改了户籍。
但在夏海的婚事上,老淮阳候却没有答应帮着张罗,而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娶妻生子都需要靠别人,那就太废了。
他没答应帮夏海张罗婚事,但却允诺夏冬,会将淮阳侯府适龄的孙辈配于夏海的子女。
初代淮阳候是李朝开国功臣,为李朝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每一代淮阳候也都没堕了家族威名,世代镇守北地,为李朝稳固边疆。
褚鹏那一代,淮阳侯府已经屹立李朝一百多年,褚鹏成为了边疆兵将们心中的战魂。
兵将们为褚鹏马首是瞻。
夏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兵会被李朝战魂允诺后代婚事,自然激动不已,当场签下婚书。
“原来如此。”蒋氏唏嘘。
“但是为什么是小枢?”蒋氏突然想起来,疑惑道:“怎么不是眉子?”
不怪蒋氏这么说,李朝双儿的地位是要低于女子的。
因为双儿身体素质比不上男人,生育能力又不如女子,处于到哪儿都被嫌弃的状态,地位自然高不了。
夏海看了一眼夏枢,摇了摇头:“不清楚。”
蒋氏顿时有些犹疑,她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但还是问了:“既然有婚约在,前些年,你怎么会同意眉子和蒋秀才的亲事?”
“会不会是那边打听到了眉子有过另行许配的事,接受不了,才请皇上赐婚小枢?你说是不是没有蒋秀才那档子事,这次赐婚的就是……”
夏河不妨她会这么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下夏枢,转头训斥蒋氏:“皇上赐婚的事哪里是咱们可以揣度的,你莫要瞎胡猜,若是让小枢心生芥蒂,坏了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你不后悔。”
“行了。”夏海神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开始挥手赶人:“你们也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夏河知道这是媳妇嘴上没把门,惹大哥不高兴了,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拉起蒋氏,低声道:“那大哥你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过来看你。”
夏海闭上眼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蒋氏当下也不敢再开口,灰溜溜地跟着夏河走了。
“我去送送二婶他们吧?”夏眉看了眼假寐的阿爹,又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弟,站起身来,主动离开了屋子。
“阿爹。”人都走了,夏枢憋不住鼻头有些酸,吸了吸鼻子,在夏海床头依偎着蹲了下来。
“唉!”夏海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二婶二叔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夏枢抿着唇,蹭了蹭阿爹温暖的手掌,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才点了点头:“好。”
“其实,阿爹也并不想让你嫁入侯府。”夏海看着他道。
夏枢其实感受到了。
这个赐婚,别人都兴高采烈,阿爹却安静的异常。
肯定是阿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夏枢知道阿爹不满意,肯定不是二婶那样,以为他占了阿姐的机会才不高兴,阿爹是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嫁入侯府。
“淮阳侯府并不是个好归宿。”夏海望着房梁,慢慢道:“你阿娘离开的时候,说淮阳侯府是强弩之末,之后必出大祸,叫我一定要退了这门婚事。”
夏枢一惊:“大祸?”
一瞬间感觉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嗯。”夏海轻声应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祸事,你娘也没说,但她的话总是没错的。”
“所以蒋秀才求亲,阿爹就应了?”夏枢问道,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夏海叹道:“你是个聪慧的。几年前,我去淮阳侯府退亲,但侯府没同意,说是老侯爷订下的婚约,他们一定要履行。”
夏枢愣住了。
正常难道不是侯府嫌弃他们家贫,上不了台面,同意他们退亲才对吗?
“你阿姐到了适婚年龄,侯府没来提亲,蒋秀才却来了,我本也不想继续侯府这门亲事,就同意了。”
“正常情况下,侯府不会向一个双儿提亲,并求娶为嫡子正妻的,要娶也是为妾的。”夏海道:“所以我打算,把你阿姐的婚事解决之后,就立马给你招赘。若是他们来求娶你的时候,你还尚未成婚,我就以你必须是正妻为理由,拒了这门婚事。”
夏枢:“……”
他阿爹打算的真好,但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皇上赐婚,还要他当嫡子正妻?
也不知道淮阳侯府怎么没抗旨,竟还真叫双儿当了嫡长子的正妻。
夏枢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夏海的表情也很复杂,既觉得造化弄人,又深感无力,叹气道:“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夏枢现在也是无头绪,他对嫁人根本没概念,日常的想法都是“歪瓜裂枣们小爷都看不上,所以单身最好。”,现在这一出完全打破了他以往的概念,他是懵的。
但是皇上已经赐了婚,他们逃不掉,也没能力抗旨拒婚,那就只能嫁入侯府。
于是他劝夏海道:“阿爹不用担心,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万一侯府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呢?”
他道:“阿娘十几年前说侯府是强弩之末,可十几年过去了,侯府还好好的,皇上还好心帮着赐婚,怎么看也不像有事的样子,阿爹不用过于忧心,若是真有问题,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他冲夏海嘿嘿笑:“你双儿的身手你不了解吗?揍人逃跑,那是谁都比不过我的。”
夏海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训他道:“嫁人了就好好收敛一下脾性,别再莽莽撞撞了,侯府和咱们平民百姓不同,牵扯太多,你若是不小心惹了事儿,麻烦会很大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以后为了避免麻烦,就缠小脚,不出门,天天窝在屋里绣花,日日抱着娃娃以泪洗面……”
夏海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浑身直哆嗦,立马打断他的话:“……倒也不必如此。”
夏枢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海也是忍俊不禁。
父子俩相视着笑了一会儿,夏枢从怀里拿出上午卖蝈蝈赚的银子和银票。
“我换了五十两的银票,抓了五服药,刚刚给那太监塞了五两银子,这里还有二百九十三两多。”
夏海一怔:“这么多?”
夏枢也没瞒着他,三言两语就把上午卖蝈蝈的事情说了。
夏海感叹着摇头:“豪奢巨富为了两只蝈蝈一掷千金,平民百姓连饭都不饱,唉!”
不得不说夏枢和夏海两人不愧为父子俩,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夏枢道:“阿爹病好后拿这些银钱买些地,以后就不用租蒋家村的地了,等堂弟拿下秀才功名,咱们连田税都不用交了,总归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夏海想了想,也没拒绝:“银子阿爹先收了,你莫叫别人知道了。”
“好。”夏枢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夏枢迟疑着道:“手里有银子了,阿爹若是还想到处走镖,找阿娘,也是可以的。”
十几年前在北地,他阿娘留下只言片语,离开了阿爹,一去杳无音信。
之后阿爹就一直在走南闯北地寻找阿娘。
夏枢没见过阿娘,但从阿爹的描述里,他知道阿娘很温柔。
他心底是一直期待阿娘能被阿爹找回来的。
所以阿爹到处跑镖,经常不在家,他也从来没闹过,还努力学着把家里扛起来,护好阿姐,就是希望阿爹没有后顾之忧的找阿娘。
夏海闻言,眼眶微热,拍了拍他的脑袋:“阿爹知道了,你出去玩儿吧,阿爹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夏枢并没有去玩。
他离开家之后,一个人沿着惠河走了三四里路,在惠河边上芦苇丛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旁坐了下来。
土包里埋的是他的好兄弟,一只黑白花色,名叫花花的土狗。
阿爹说遇到他的时候,花花正拖着残肢护着襁褓里的他,逢靠近他的人或动物便咬。
阿爹有感于花花的重情忠义,在把他捡走的时候,一同把花花也带走,仔细养着。
只是花花到底寿命不如人,在陪了他十年,在他十岁的时候老死了。
村里人馋肉,花花死后,夏枢不敢把它埋在村子附近,怕它的尸体会被村里人找到,刨出来吃肉,就找了距离蒋家村四五里远的芦苇丛,把花花埋了。
对外则宣称,花花被他扔河里水葬了。
夏枢的心里是拒绝侯府婚约的,但话他不能跟任何人说。
说与阿爹听,阿爹必定担心;说与阿姐听,阿姐会比他还茫然无措,忧心忡忡;说与外人听,外人必定说他矫情,嫁与侯府嫡子,还有什么挑的,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但他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说他要是不好,不喜欢我,还仗势欺负我,我该怎么办?”夏枢双手抱腿,下巴枕在腿上,茫然问道。
“我肯定是不会任他欺负的,但我若是揍了他,他会不会休了我?”夏枢有些苦恼。
今天村里人的嘴脸让他见识到了,这门婚事他就算再不喜欢,也得牢牢把握住,好好维持。
因为这门婚事若是出了问题,他们夏家人绝对会受到极大的反噬。
为了家里人,他必须维持婚姻,仗着淮阳侯府的势,让家里人不受欺辱。
但对未来夫君,他很难抱有期待。
因为大家都爱乖巧温顺的双儿,但凡打听过他,就知道他名声极差,绝对不会喜欢他。
若是以往不嫁人,他根本无所谓名声,无所谓别人喜欢不喜欢他。
但现在必须要嫁人……
他心里真的很迷茫。
花花自然是回答不了他的。
但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夏枢就从花花身上积蓄够了力量,心绪也平复了很多。
无论前路怎样,他都会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就像他刚出生的时候,花花拼死保护他一样。
想通了之后,夏枢就舒了一口气。
他拍拍屁股打算站起来,但是却在看到小土包旁明显湿润了许多的土时,停下了脚步。
夏枢奇怪地看了一圈周围,花花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平时都没人会过来,土怎么像是翻新了一样?
他蹲下身,手摸了摸土,干脆把手插进土里开始扒拉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他见到了东西。
一块眼熟的,上午还出现在马车主人手中的玉佩出现在坑底。
夏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