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的静谧森林之中,两个孩子并肩而坐。
他们倚靠在树旁,抬头仰望着星空,静看着璀璨星点在黑夜中绽放……
这是诗织自记事起,便不断梦到的场景。
X
八百四十五年。
温煦的阳光斜照。
站在一处能远眺远方的建筑上,诗织将四周景象尽收眼底。
弥漫着腥臭气味的风轻轻吹过脸庞,扬起歪斜束于肩膀的黑色发丝。
握住刀刃的手静静垂放在两侧,一双漆黑眼睛,在满是巨人吞噬人类的血海炼狱之中,平静得不可思议。
毫无波动的目光,缓缓瞥向下方。
那个老是露出一张凶恶面孔,时常指责他偷懒的米提斯前辈,地面上只剩下他半截身体,与一瓶不晓得是否已经尝过的碎酒。而旁边那一位今天才转调来希干西纳区的驻扎士兵,甚至连刀都没机会拔出便惨死于巨石之下。
望着米提斯面容惊恐,肚破肠流的凄惨死状,还有附近数十具如同失去线绳的提线木偶般,散落一地的破碎尸体,诗织默然垂下了眼睫,。
「真没用啊……」
毫无起伏的冷漠语调,于惨不忍睹的悲惨景象中轻轻响起。
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离开岗位遛达了几圈,总是板着脸对自己指责东、指责西,既罗嗦又烦人的大叔们就这么简单死了。
像是被一个微小东西堵着胸口,某种感觉缓缓攀上诗织心头,沉甸甸的。但那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
而是失望。
像是漠然视之,近乎冷血的失望。
巨大脚步声响忽然于街道一端响起,一只约莫十三米高的奇行种,正以惊人速度从右侧而来,建筑物底下还有三只高度不等的一般种。
最后深深看了底下尸体后,诗织斜睨右边而来的奇行种一眼,瞬即跃下屋顶。
在背后几声惊呼中,诗织向下俯冲落至八米巨人头顶,并在巨人双手摸向头顶之前,脚步一跃,从头顶跃下,身体在坠落同时腰间猛地使力,下一瞬是鲜红血水从巨人后颈喷泄而出的画面。
旁边两只紧靠一起的巨人一齐发现诗织,仍在半空中的他,指尖扣下装置,单边钩索从腰侧射向墙面固定,身体随着气体喷出的机动力向右一斜,从缝隙灵活闪过四只猛伸来的手来到两个巨人背后。
掐准时机一个猛然收线,经由装置高速回卷钩索的力量所致,高速旋转的身体搭配瓦斯气体喷出机动力,迅速且流畅,瞬即将两个巨人后颈削下。
这时十三米高的奇行种已经逼近。
像是完完全全掌握了所有时机,藉由底下还未倒下的巨人尸骸,诗织跃至半空,精准闪避奇行种作势将他捕获的双手,并在身体落下时将数根手指削断,同时钢索瞄准奇行种额头。
气体喷出强劲的拉力迎来,诗织扬起双臂将整把刀刃用力刺入奇行种双眼,双手猛力交叉拔出。
一股异样由身后传来,诗织本能收线跃至半空,避开一张猛然张开的嘴――一只十二米高的巨人忽然从建筑后方窜出。
奋力咬来的大嘴扑空,连带撞上一旁惨叫奇行种,撞击的强劲风压令半空中黑色头发全数往后飞窜,漠然的黑色双眼快速扫视了周遭几眼,搭配上流畅的立体机动技术以及精湛身手,那只忽然冒出的十二米巨人以及捂住双眼的奇行种,在下一瞬间便结束了生命。
最后轻盈扭身再加几个瞪步,诗织便回到原本的屋顶上,背后是五只巨人接连倒地的轰然巨响。
从开始至结束,不过短短时间。
而于战斗间的从容冷静,更让目击士兵们目瞪口呆。
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说明此时的心情,更况且是这种同时贴近数只巨人的恐怖战斗。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同为驻扎兵团士兵的诗织,应该也是跟他们一样初次迎战巨人的这件事……
溅满一身的血迹逐渐在缭绕烟雾中消逝,诗织低头看着手中两把刀片,用皮绳束成一绺的黑发随着他动作垂落于肩前。
他已经没有武器了。
他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巨人,固定于双腿两侧的刀鞘刀片全空,而目前手中仅剩的刀片更钝到无法再继续使用。
手指压下装置按钮,脱离卡榫的两片刀片瞬间掉落于建筑底下,发出好几声清脆声响。
诗织抬手随意抹过战斗时,脸颊弄上的细小伤口,思考着已无任何武器的自己如何闯入巨人群,到达远在几百公尺之外或许已无任何士兵驻守的补给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有些怯弱的声音。
「不……不介意的话,用我们的刀片吧。」
诗织看向同是驻扎兵团的士兵,伸手接过没有推托。毕竟自己没有厉害到能在没有武器的状态下与巨人战斗。
他对士兵感激一笑,出众的脸蛋,让这位首当其冲的士兵一时红了脸,呆呆摸着头走回同伴身边,一时忘了诗织也同他是男人的这个事实。
顶着一张罕见东洋面孔,今天之前的诗织,不过是人们闲于饭后的唇舌话题,但从这一刻起,即刻变成了在场士兵的希望寄讬所在。
希干西纳区在驻守于前线的诗织奋力下,拖延了巨人前进脚步,虽然数量不多,几乎只占所有巨人的少数部分,但即使如此,仍替后方居民多争取了一些逃难时间。
有了这个目标,他几乎是倾尽所有的挺身战斗,却也让自己深陷被大批巨人包围的危机之中。
纵然有一口气歼灭数只巨人的实力,但单靠他一个人实在能力有限,就算有受他鼓舞而提起些许勇气的士兵加入战局,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帮助。
他根本没有办法在巨人倍数增加的困境之中,一面砍杀巨人还一面保护他们。
没有过多久时间,周遭士兵开始一个一个遭巨人吞噬,甚至还传来后方玛利亚之墙遭巨人突破的可怕消息。
眼前刺目的惨状之中,诗织紧握刀片的双手虎口已经开始麻木,数度从尸体取走的瓦斯气体、刀片也即将用完。他浑身上下布满脏污,全身肌肉疼痛也沉重,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宛如一件紧贴于身的寒衣。
站在被数量惊人的巨人遗骸包围的建筑上方,诗织伸手抹去脸颊溅上的鲜血,毫不知沾满同伴血液的手背,只是将他的脸弄得更加鲜红而已。
「比起做一名士兵该尽的分内事,我果然还是喜欢坐在高墙上悠闲睡午觉啊……」
诗织抬头对着灰蒙天际喃喃自语,身上外衣染得是鲜艳滴红,正在刺鼻风中缓缓飘动。
他姗笑了几声,然后狼狈地看着向下方。
「我已经尽力了喔,米提斯先生。」
周围巨人开始接连出现,他换上最后仅剩的两片刀片,从高处眺望着此刻彻底沦落为巨人国度的希干西纳区。
在这座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的城市之中,诗织阖上眼去聆听,恍然发现,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悲鸣尖叫。
除了他,再没有活着的人。
不断汇聚的巨人犹如大军潮涌,密密麻麻复盖整个街道,而那一张张咧嘴扬起的诡异笑容,更像是在嘲笑人类的徒劳无功。
人类输了……
希干希纳区彻底失守,甚至连玛利亚之墙也遭攻陷。
由于巨人的前进速度过于迅速,根本无法于第一时间告知其馀玛利亚之墙内的居民这项可怕消息。在希干希纳区被袭击几个小时后,中央政府宣布将人类活动领域撤退至罗赛之墙,而这段撤退期间,有将近一万人被巨人啃食下腹。
那一天,人类彻底回想起在巨人控制之下的恐惧,也得面对接下来,人性残酷的一面……
罗塞之墙几乎无法容纳蜂涌而至的数十万难民,首当其冲的就是粮食问题。难民在这宛如次等人类一般,他们需得忍受当地人的白眼,以及极为不平等的待遇。
原本就短缺的食物,在这些蜂涌而至的难民到来后,变得更加缺乏。
于这种艰难时刻,人们心中所谓的道德善良,平日里台面上的敦厚朴实,在被饥饿以及现实笼罩的恐惧支配下,没有人有心去经营维持,呈现出的是人性最真实的直接一面。
因饥饿,以及极为不平等待遇所延伸出的问题逐渐扩大。罗赛之墙各地收纳难民的地区陆续传出暴动及犯罪事件,严重程度使得中央政府不得不开始动作。
为了镇压引发的内乱,政府起先派遣了大量驻扎兵团以及宪兵团士兵,用以暴制暴极端方式,几日后仍是无法完全压下。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以及不下的数度冲突,大量难民不论男女老少均被派去野地开拓荒地隔离,但持续数月下来,还是无法根本解决这些问题。
凉爽宜人的秋风已远,紧接而来的,是饥寒交迫的残酷冬季。
于是翌年,八百四十六年。
中央政府以夺回『玛利亚之墙』的名义,指派调查兵团带领大量难民赴前线作战,共计二十馀万人相当于总人口的两成。
短短三天作战计画,最后只有一百多人活着回来。
通过这一次残忍牺牲,剩下人所面临的粮食不足问题,终于得到改善,而让中央政府头痛的内乱纷争,也在同一天彻底获得解决。
那一天,奋战至最后,许许多多差点被巨人吃下肚,因为诗织得以逃难的无数难民。
几乎全死于这次的玛利亚之墙夺回作战。